话说得含蓄又漂亮,但“朝在野”、“北疆事务”、“特殊事务”、“准确把握需求”、“化解干戈”这些词,已足够勾勒出一个背景深厚、手眼通天、游走于大明边疆与草原势力之间的庞大边贸世家形象。这绝不仅仅是普通行商,而是能影响局部局势的地头蛇。
周大树听着,心中了然。他端起茶杯,吹了吹热气,没有立刻喝,反而笑了笑,语气带着点玩味:“柳先生快人快语,那我也就直说了。听您这意思,您这一支‘独立负责’,不就是……嗯,‘那个’吗?”他做了个悄无声息搬运东西的手势,“赚钱了,家族有份,风光共享;万一出了事,风声紧了,就是你们这一支‘独立’担着,与主家无关?这可是把双刃剑啊,柳先生。”
柳明远没想到周大树如此直接,点破了他话语中隐藏的、关于走私和家族风险隔离的实质。他脸上笑容僵了一瞬,随即哈哈大笑起来,笑声中带着几分被戳穿后的释然和棋逢对手的畅快:“周兄果然目光如炬!不错,我们做的,在朝廷律法眼里,就是‘走私’。但柳某从不认为这是坏事。”
他收敛笑容,正色道:“周兄也是明眼人。草原各部为何时常寇边?无非是缺衣少食,活不下去。我们贩卖粮秣、布匹、铁器,让他们有吃有穿,有工具改善生活。他们安居乐业了,何必再来我大明边境打生打死,徒增伤亡?我们柳家商队所到之处,纷争往往能平息几分。这,难道不是功德?”
周大树点点头,抿了口茶:“道理是这个道理。互通有无,总好过刀兵相见。只是……”他放下茶杯,看着柳明远,眼神清澈,“柳先生,若你们买卖的差价,不那么‘厚’,我就更相信您这话纯粹是为了‘化解干戈’了。毕竟,风险和利润,总是成正比的,对吧?”
柳明远再次笑了起来,这次的笑声更加真诚了些:“周兄是明白人!明人面前不说暗话。我们冒着杀头风险,穿梭于风沙刀剑之间,求利,是天经地义。但柳某也敢说,我们提供的货物,质量上乘,价格虽比官市高,却远比他们自己抢掠或通过其他黑市渠道获取要划算、稳定得多!大家各取所需,各得其所,何必打打杀杀,平平安安做生意,过好自家日子,不好吗?”
“说得好!”周大树抚掌,“其实我也是这个想法。打打杀杀,苦的都是底下卖命的人。能坐着把钱赚了,谁愿意提着脑袋拼命?”这话说得粗俗,却深得柳明远这种务实商人的心。两人相视一笑,距离无形中拉近了不少,帐篷里方才那点微妙的审视和隔阂,似乎消散了许多。
其木格跪坐在周大树身侧,安静地听着。这些关于走私、利润、边贸的对话,有些她能听懂,有些似懂非懂,但周大树与柳明远之间那种看似随意、实则机锋暗藏的交谈氛围,让她隐隐感觉到,周先生似乎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普通。他能和柳先生这样的人物平等对话,甚至偶尔还能让对方语塞或大笑。
这时,柳明远话锋一转,回到了最初的目的:“周兄坦诚,柳某也就不绕圈子了。我听说周兄自称是‘琅琊周氏’后人?此名号,柳某倒是有所耳闻。不过……”他斟酌着词句,“据柳某所知,前朝末年,琅琊周氏可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……嗯,当今太祖皇帝的对立面。这个身份,在我朝,恐怕有些敏感啊。”
终于问到根脚了。周大树心中早有准备。琅琊周氏这个牌子,用来唬唬信息闭塞、对汉人世家一知半解的草原部落还行,用在柳明远这种真正的世家子弟兼边疆地头蛇面前,就经不起细究了,说不定还是个祸患。是时候换个更安全、更“技术流”的马甲了。
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“感慨”与“无奈”,长叹一声:“柳先生果然博闻强识。不瞒您说,‘琅琊周氏’不过是迫于情势,对外所言的一个托名罢了。我这一支的真正来历,其实更为久远,也……更为隐晦。”
“哦?”柳明远来了兴趣,身体微微前倾,“愿闻其详。”
他脸上露出追忆和感慨混杂的神色,缓缓开口:“柳先生家世显赫,令人钦佩。周某的来历,就……曲折得多了。不瞒柳先生,之前对灰鹰部所说的‘琅琊周氏’,不过是随意借个名头方便行事。周某真正的根脚,恐怕要追溯到更久远的年代,一个……如今几乎无人记得的年代了。”
柳明远果然露出感兴趣的神色:“哦?愿闻其详。”
周大树斟酌着词句,开始编织他准备好的新身份:“柳先生可曾听说过……‘墨家’?”
柳明远眉头微蹙,仔细思索了片刻,缓缓摇头:“墨家?柳某孤陋寡闻,似乎……未曾听闻。是前朝哪个学派吗?还是……”
周大树心中了然,看来这个异世界的历史果然与原本世界不同,至少战国百家争鸣的辉煌并未清晰流传。他顺着话头,用更模糊但显得高深莫测的语气说道:“不是前朝,是更早,早到文献散佚、口耳相传都几乎断绝的年代。那时学派纷呈,墨家是其中一支,不尚空谈,专研‘匠作’、‘机关’、‘守御’等实用之术,主张兼爱非攻,其技艺之精妙,据说有夺天地造化之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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