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启仁那一声饱含震怒的“欺人太甚”,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,兜头浇在了魏无羡的头上,让他从得知父母笔记存在的短暂激动与温暖中,瞬间跌回了更为冰冷刺骨的现实。
他抱着那沉甸甸的檀木匣子,指尖传来的木质微凉,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,烫得他心口发慌。江叔叔……虞夫人……他们明明知道,明明知道父母留下了这些东西,甚至还有专门托付给蓝启仁先生的手札,为何……为何十几年来,只字不提?只告诉他,父母什么都没留下?
一种被至亲之人长久欺骗、刻意隐瞒的寒意,顺着脊椎一点点爬升,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细微颤抖。他一直以为,莲花坞就是他的家,江枫眠待他如亲子(至少表面如此),即便虞夫人不喜,他也努力修行,拼命为云梦江氏争光,以为这样就能真正融入,就能报答养育之恩。可现在,这看似坚实的根基,突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。
堂内一片死寂,只有蓝启仁因愤怒而未平的粗重喘息。
就在这时,一个清越而平和的声音响起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,是林昭。
她看着脸色苍白、眼神混乱的魏无羡,目光中带着一种洞悉与不忍,轻声问道:“魏公子,还有一个问题,或许冒昧,但我想确认一下。”她顿了顿,语气依旧平稳,“你在云梦江氏这些年,可曾……在江氏祠堂内,见过为你父母设立的往生牌位?”
这个问题,如同另一记无声的惊雷,在魏无羡已然翻江倒海的脑海中轰然炸响。
祠堂?牌位?
他猛地抬起头,看向林昭,眼中是全然的不解与荒谬,几乎是脱口而出:“牌位?为何要为我父母设立牌位?他们……他们不是江叔叔的家仆吗?家仆……家仆怎么会进主家的祠堂?”
“家仆”二字,他说得如此自然,仿佛这是刻入骨髓的认知。这是他从有记忆起,在莲花坞听到的、感受到的,潜移默化形成的定位。虞夫人时常的斥责——“家仆之子”,下人们偶尔的窃窃私语,甚至连江澄小时候与他争吵,气急时也会吼出“你不过是我家家仆的儿子”……这一切,都让他早已接受了这个“事实”。
“荒谬!简直荒天下之大谬!!”
这一次,蓝启仁的怒吼比刚才更加响亮,更加怒不可遏。他整个人都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,指着魏无羡,又像是透过他指向那个远在云梦的莲花坞,声音带着雷霆之威,震得房梁上的灰尘似乎都在簌簌落下:
“魏长泽与藏色散人,乃是堂堂正正的修士!是与你江枫眠平辈论交的故友!何时成了他江氏的家仆?!魏长泽当年确是因感恩追随过江枫眠一段时日,但那亦是客卿、是挚友!何来主仆之分?!藏色散人更是一代奇女子,性子何等骄傲不羁,遑论为人仆役?!江枫眠……江枫眠他竟纵容甚至默许如此污蔑故友身后之名?!他还有何颜面自称是魏长泽的故交?!还有那虞紫鸢!她……她简直是……!!”
蓝启仁气得话都说不连贯,一张脸涨得发紫,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。他一生恪守礼法规矩,最重道义传承,江氏此举,不仅仅是隐瞒遗物,更是玷污了两位已故修士的清誉与身份,这在他看来,是比前者更加不可饶恕的罪过!
蓝曦臣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叔父,为他顺气,眼中也充满了震惊与难以认同。他虽知虞夫人对魏无羡不喜,却万万没想到,竟是从根源上,扭曲了这孩子的身世认知!
林昭在问出那个问题时,心中已有猜测,此刻听到魏无羡亲口说出“家仆”二字,又见蓝启仁如此反应,心中亦是了然,更添几分复杂。她看着完全呆滞住的魏无羡,声音依旧清晰,却带着一种引导他去思考的力量:
“魏公子,你仔细想想。若你父母真是江氏家仆,按常理,你身为他们的儿子,是否应随主家姓‘江’?你可曾见过哪个世家大族,允许家仆之子不随主姓,反而保留自家姓氏的?你姓魏,名婴,字无羡。这本身,不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吗?”
“魏”……不是“江”。
这个他从未深思过的、最简单的事实,此刻被林昭如此清晰地点出,像是一把钥匙,猛地捅开了那扇被谎言尘封已久的大门。
是啊……他为什么姓魏?如果真是家仆,他应该叫江婴才对。为什么江叔叔允许他保留父亲的姓氏?为什么……
无数的画面、声音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。
虞夫人鄙夷的眼神:“家仆之子,也配与阿澄一同听学?”
下人们背后的议论:“终究是外人,姓魏的呢。”
江澄恼怒时的口不择言:“你滚!回你的家仆院去!”(虽然莲花坞并没有什么专门的家仆院)
江枫眠偶尔看着他,那欲言又止、带着复杂歉疚的眼神……
还有……那些他小时候不懂,现在却猛然惊觉的、关于父母身份的蛛丝马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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