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胜的声线依旧平稳,却冷得像万载寒冰:“若出现此等万不得已之绝境,本帅会设法发出最后一道绝密指令。而你,陈桓……”
她一步上前,几乎与陈桓面对面,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,直抵灵魂深处。
“……你需根据指令,判断局势。届时,你可能要做的,不再是阻击、迟滞,而是……成为溃军之中,最后一道屏障;成为败退路上,唯一还能逆流而上的刀锋;甚至……成为吸引所有追兵火力、为主力残部赢得一线喘息之机的……弃子。”
“弃子”二字,如同冰锥,刺入每个人的心脏。
这意味着,在最坏的设想里,陈桓和他的五千骑兵,他们的使命不是求生,不是胜利,而是……赴死。用全军覆没的代价,去换取主力可能的一线生机,去为这场国运之战,保留最后的火种和希望。
悲壮、绝望、又无比残酷的使命。
堂中诸将,看向陈桓的目光,已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有震撼,有敬佩,有同情,也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凛然。
陈桓的身体,似乎微微僵硬了一瞬。他低垂着头,常胜看不清他全部的表情,只能看到他颌下的短髯,似乎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。
时间,仿佛凝固了。
然后,陈桓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抬起了头。
他的脸上,没有恐惧,没有愤怒,甚至没有过多的激动。只有一种近乎肃穆的平静,以及眼底深处,那燃烧着的、决绝的火焰。那火焰,是一个军人接到不可能任务时,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后,所焕发出的最纯粹的光芒。
他后退一步,整了整甲胄,然后,单膝跪地,以手抚心,声音不高,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,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:
“末将陈桓,谨受大将军令!此去黑水河谷,便是末将与五千儿郎埋骨之地!我等之存亡,早已置之度外。唯愿手中刀箭,能多杀一敌;唯愿此残躯,能多阻敌一刻!大将军所托,关乎国运,末将……万死不辞!”
他没有豪言壮语,只有最朴素的承诺,和最彻底的牺牲决心。
常胜深深地看着他,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,终于荡起了一丝清晰的涟漪。那里面有信任,有托付,有身为统帅不得不做出残酷抉择的沉重,或许……还有一丝极淡的、不易察觉的痛惜。
她弯腰,亲手将陈桓扶起,然后,从自己腰间,解下那柄从未离身的、剑鞘古旧的佩剑。
“此剑名‘定疆’,随我二十余载,阵前斩将,帐下定谋。”她双手托剑,递到陈桓面前,“今日,赠予陈将军。”
满堂皆惊!主帅佩剑相赠,这是何等殊荣与信重!
陈桓也愣住了,看着那柄看似普通、却承载着常胜半生传奇的佩剑,喉结滚动,竟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“此非仅赠剑,”常胜声音低沉,“见此剑,如本帅亲临。黑水河谷之事,瞬息万变,战机稍纵即逝。本帅无法遥制。故,授你‘便宜行事’之权!”
她目光灼灼,一字一顿:“河谷方圆百里之内,一切军机,皆由你独断!何时潜伏,何时出击,何时死守,何时……转进,皆由你临机决断!无须请示,不必待令!哪怕你的决断,与本帅先前安排相悖,只要是为了达成‘断后阻敌、保全大局’之最终目的,一切后果,由本帅一力承担!”
“便宜行事”之权!这比给耿炳文的“临机决断”更加彻底,更加无条件!这是将五千将士的性命,将侧后大局的安危,乃至将可能出现的“最后选择”,完全交到了陈桓一人手中!
这是极致的信任,也是极致的压力。
陈桓胸膛剧烈起伏,他看着常胜,看着那柄“定疆”剑,猛地再次单膝跪地,双手过头,以最郑重的姿态,接过了那柄沉甸甸的剑。
“末将……陈桓!受此剑,领此权!必不负大将军重托,不负三军期望,不负……此身戎装!”他的声音,第一次带上了细微的颤抖,那是情感冲击到了极致的表现。
常胜再次将他扶起,这一次,她拍了拍陈桓坚实的臂甲,低声道:“陈将军,保重。活着回来。若事不可为……亦需让儿郎们,知道为何而战,为何而死。”
陈桓重重点头,将那柄“定疆”剑紧紧系在自己腰间。古旧的剑鞘,与他精良的甲胄似乎有些格格不入,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,仿佛这柄剑本就该在那里。
他没有再看堂中诸将,只是向常胜最后抱拳一礼,然后转身,大步流星地向堂外走去。甲叶铿锵,背影在门口的光亮中,被拉得很长,像一柄真正离鞘而出、独自刺向风雪远方的孤剑。
孤剑陈桓,受命于危难之际,将携五千死士,潜入那片未知的、注定充满血火与牺牲的黑暗河谷。
他的使命,关乎国运。
他的抉择,可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。
他的结局,无人可以预料。
正堂内,一片静默,唯余北风穿过门廊的呼啸,如同战魂的呜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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