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桓的背影消失在行辕大门外的光亮中,那柄“定疆”剑鞘的轮廓,仿佛还在众人眼前晃动。正堂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氛,那是目睹了极致信任与极致牺牲后,心灵被震撼、被灼烧后的余烬。
常胜静立了片刻,目光似乎还望着陈桓离去的方向,又似乎穿透了墙壁,投向了那片即将被血火浸染的辽东大地。然后,她缓缓转身,脸上那丝因交付重任而显露的波澜,已重新归于深潭般的平静。
“诸君,”她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“分派已定。耿将军正面御敌,陈将军奇兵断后。其余各部,皆随本帅中军行动,具体职责,稍后自有细令下达。诸位且回营整备兵马,检查器械粮秣,三日后卯时,大军开拔,兵发奉集堡!”
“遵大将军令!”众将齐声应诺,声震屋瓦。无论心中对耿、陈二人的任务抱有怎样的感慨或担忧,此刻都已化为对军令的绝对服从和对即将到来的决战的凛然。众人行礼,鱼贯退出正堂。
脚步声、甲叶摩擦声渐渐远去,偌大的正堂,很快便只剩下常胜一人。她缓步走回帅案之后,并未立刻处理堆积的文书,而是微微合上双目,指尖轻轻按压着两侧太阳穴。窗外天色渐暗,北地冬日的黄昏来得早,寒风从门缝窗隙钻入,吹得烛火摇曳不定,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。
不知过了多久,亲兵统领韩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,低声道:“大将军,晚膳已备好。两位……公子和小姐,已在偏帐等候。”
常胜睁开眼,眼中疲惫之色一闪而逝,点了点头:“知道了。让他们过来吧,就在此处用膳。你带人在外守着,无我命令,任何人不得靠近正堂十步之内。”
“是!”韩成领命退下。
不多时,徐承志和徐承业一前一后走了进来。两人都已换下白日里的戎装或公务服饰,徐承志是一身月白色的素绒襦裙,外罩浅青比甲,头发简单挽起,只插了一支素银簪子;徐承业则穿着藏青色的箭袖常服,腰间束着革带,虽略显疲惫,但眼神明亮。他们白日里一个在方略执行处梳理情报、协调物资,一个在匠作营做最后的火炮调试和弹药配发,此刻被唤来,心中都有些猜测,又有些难得的放松。
正堂中央,不知何时已摆好了一张不大的榆木方桌,上面放着几样简单的菜肴:一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,一碟酱菜,一盘烙饼,还有一小壶烫好的酒。菜肴朴素,甚至有些简陋,与这座象征着辽东最高军权的行辕正堂显得格格不入,却莫名透出一股家的暖意。
常胜已脱下外袍,只着深色常服,坐在主位。她指了指左右两侧的座位:“坐吧。”
姐弟二人行礼后坐下。徐承业看着桌上的饭菜,又看看母亲略显疲惫但神色温和的脸,挠了挠头,笑道:“娘,今日这饭菜,可比平日营里的伙食还简单些。”
常胜拿起汤勺,为两人各盛了一碗羊肉汤,汤色奶白,香气扑鼻。“出征在即,营中上下皆与士卒同食,岂能独享珍馐?这羊肉是今日新宰的,汤熬得浓,趁热喝,驱驱寒气。”她的声音不再有白日里的威严冷峻,而是带着一种寻常母亲般的温和。
徐承志双手接过汤碗,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暖意,轻轻吹了吹,小口啜饮。鲜美的汤汁入腹,一股暖流蔓延开来,似乎连日的疲惫都消减了几分。她抬眼看向母亲,轻声道:“娘今日在堂上分派,我们都听说了。耿将军重任在肩,陈将军……更是……”她没有说下去,但眼中流露出清晰的忧色。
常胜夹了一筷子酱菜,放入口中慢慢咀嚼,咽下后才道:“为将者,受命之日则忘其家,临军约束则忘其亲,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。耿炳文沉稳,堪当大任;陈桓果决,可托生死。此乃他们的职责,亦是他们的选择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在姐弟二人脸上扫过,“就如同你们选择随军北上,选择承担那些本不该由你们这个年纪承担的事务一样。”
徐承业放下汤碗,正色道:“娘,我们是徐家子弟,更是大明子民。国难当头,匹夫有责,何况我等?能在娘身边,为北伐尽一份力,是孩儿的荣幸!”
“荣幸?”常胜微微摇头,嘴角却似乎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,“战场上没有荣幸,只有生死与责任。承业,你的火炮演武,做得很好。不仅解决了难题,更赢得了郭英这等老将的真心认同,这比打一场胜仗更难。但你要记住,战场上,敌人不会给你第二次调试引信的机会。今日演武成功,只证明它‘能用’,离‘用好’、‘用活’,还有很长的路。身为统领,你不仅要懂炮,更要懂战场,懂人心,懂在何时、何地,用何种方式,让你的‘雷神之锤’发出最致命的一击。这需要经验,更需要……在尸山血海中保持清醒判断的定力。”
她的话调平和,却字字千钧。徐承业听得肃然,重重点头:“孩儿谨记母亲教诲!绝不敢因小胜而骄狂,必时刻谨慎,向军中前辈请教学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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