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一早，裴府所有管事、头脸仆妇，都被召到了正院厅堂。
众人垂手站着，心里直打鼓。昨日刚发落了两个大的，今日又是什么阵仗？
裴琉璃坐在上首，手边放着一叠昨夜写好的纸笺。裴承志坐在她左下首，裴秀宁也来了，坐在哥哥旁边，好奇地张望。
“今日叫大家来，没别的事。”裴琉璃开口，声音清亮，“就是把这府里上上下下，每个人的职责，重新理一理，定一定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。职责？府里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？该扫地的扫地，该做饭的做饭，还要怎么“理”？
裴琉璃拿起最上面一张纸：“就从大厨房说起。张媳妇。”
张媳妇忙出列：“夫人在。”
“你如今管着大厨房，底下多少人？各做什么？”
张媳妇想了想，道：“连奴婢在内，一共十二人。两个掌勺，四个帮厨，两个烧火，两个洗切，两个杂役。”
“不够细。”裴琉璃摇头，念出手中的纸笺，“大厨房，设管事一人，统管全局，核验采买食材，督查饭菜质量，统筹每日膳羞份例。”
她顿了顿，继续道：“下设：专司烹调的‘主厨’两人，负责拟定菜单，掌勺主菜；‘副厨’四人，协助主厨，分管蒸煮、煎炸、冷盘、面点；‘膳材管事’两人，负责食材验收、储存、发放，每日记录损耗；‘杂役’四人，专司洗刷、烧火、清洁。共计十三人。”
厅里静了静。
张媳妇听得呆了。这么……这么清楚？连谁管烧火、谁管洗刷都分明白了？
“你可听清了？”裴琉璃问。
“听、听清了！”张媳妇忙道。
“那好。”裴琉璃将那张纸递给她，“这是‘大厨房岗位职责’。你拿回去，照着上头写的，把人分派清楚。谁该做什么，做到什么程度，白纸黑字，一目了然。若有不明白的，再来问我。”
张媳妇双手接过，只觉得那纸有千斤重。
接着是采买处。
周安上前。裴琉璃同样递过一张纸：“采买处，设管事一人。职责：按各院份例制定采买单，货比三家，择质优价廉者购之；所有采购，须有票据，三日一汇总，报我与大少爷过目；严禁收受回扣，虚报价格。”
周安沉声应下：“小人明白。”
他识字不多，但大概意思懂了。有票据，要上报，禁回扣。清清楚楚，也好。
然后是库房。
管库房的也是个老仆，姓钱。裴琉璃给的职责更细：“库房管事，掌府中器皿、布匹、干货等物之储藏。凡物品入库，需记录品名、数量、成色、入库时间；出库需凭各院领用单，注明用途、领取人；每月底盘点一次，账实必须相符。”
钱管事听得额头冒汗。每月盘点！账实必须相符！这可比以前严多了……
一个个院子，一项项职责。
从守门护院，到洒扫庭除，从浆洗缝补，到花草养护。裴琉璃仿佛早将整个裴府运转拆解得分明，每个人该在什么位置，做什么事，负什么责，条条款款，列得清清楚楚。
有些职务，众人甚至第一次听说名字。比如“仪容纠察”，负责督查各院仆役衣着是否整洁，行礼是否规范；“灯火司时”，专管各院灯烛点燃熄灭，兼顾更漏计时。
裴秀宁越听越惊奇。她扯了扯哥哥的袖子，小声道：“母亲……怎么想出来的？”
裴承志目光落在母亲手边那叠厚厚的纸笺上，低声道：“母亲说过，治家如治军。军中有伍长、什长、都尉，各司其职，令行禁止。家里，也是一个道理。”
他心中震撼，远比妹妹更甚。这等明晰权责、细分岗位的做法，便是朝中六部二十四司，也不过如此。母亲竟能将其化用于内宅管理，这份心思与魄力，远超他的想象。
最后，是所有仆役共同的规矩。
裴琉璃拿起最后一张纸，念道：“凡裴府仆役，需恪守‘三要三不准’。”
“一要忠于主家，不得吃里扒外；二要勤勉本分，不得懈怠敷衍；三要谨言慎行，不得搬弄是非。”
“不准私受外财；不准欺上瞒下；不准结党营私。”
她念一条，底下人的头就低一分。
念完了，她放下纸，目光扫过全场：“这些职责规章，今日起张贴在各处醒目之地。人人须熟记，照章行事。做得好，自有奖赏；做不好，或是不按职责胡乱伸手的——”
她没说完，但昨日那两人的下场，谁都记得。
“都听明白了？”裴承志适时开口，声音带着少年人罕见的威严。
“明白了！”众人齐声应道，声音比往日整齐洪亮许多。
“散了吧。”裴琉璃道。
众人鱼贯退出，不少人都捏着那张属于自己的“职责”，边走边看，神色各异。有茫然，有忐忑，也有……隐隐的兴奋。
规矩是严了，可也清楚了啊！以前好些事，你做也行，他做也行，出了岔子互相推诿。现在好了，该谁的就是谁的，干得好坏，一目了然。
厅里只剩母子三人。
裴秀宁忍不住问：“母亲，您写这些，花了多少工夫？”
“不多。”裴琉璃笑了笑，“只是把该做的事，理清楚罢了。世上许多乱子，都源于职责不清，赏罚不明。”
她看向裴承志：“你觉得如何？”
裴承志郑重道：“母亲此法，纲举目张，孩儿受教。” 他顿了顿，“只是……这般细致，恐有人一时难以适应。”
“不适应，就学着适应。”裴琉璃语气平淡，“规矩立了，不是摆着看的。从明日起，我会定期巡查。做得好，记着；做得不好，也记着。”
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光：“这‘记着’，便是下一件事了。”
裴秀宁好奇：“下一件？是什么？”
裴琉璃端起茶盏，轻抿一口。
“考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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