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林甫的出现,让沸腾的公堂瞬间冰封。
这位权倾朝野十九年的宰相,并未看跪在地上的孙德元叔侄,也未看瘫软的李桓,而是先向崔明远微微颔首:“崔县令。”
崔明远几乎是从公案后滚下来,躬身长揖:“下、下官参见相爷!”
“老夫路过,听闻家中小辈惹了官司,特来看看。”李林甫声音平缓,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,“案情……审到何处了?”
崔明远额头汗如雨下,支支吾吾不敢答。
李林甫目光转向裴琉璃,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,才缓缓道:“裴夫人,久仰。裴将军为国戍边,辛苦。家中子弟若有不当,老夫代为管教便是,何须闹上公堂,惹人笑话?”
轻描淡写,就要把“构陷害人”说成“子弟不当”,把“公堂对质”说成“惹人笑话”。
裴琉璃屈膝行礼,姿态恭敬,语气却不卑不亢:“相爷言重。民妇一介女流,本不敢惊动公堂。只是有人要断我儿前程、毁裴家名声,民妇为母为妻,不得不争个明白。”
“明白?”李林甫捻须,“如今人证物证,似乎都对李桓不利。不过——”
他话锋一转,看向孙德元:“孙监丞,你方才说,收受李桓金银,构陷裴承志。那老夫问你,你身为朝廷命官,可知诬告反坐?”
孙德元一颤。
“你若所言属实,自当依法论罪。”李林甫声音渐冷,“但若有一句虚言,构陷当朝宰相之孙……这罪过,你可想清楚了?”
赤裸裸的威胁。
孙德元脸色惨白,张了张嘴,忽然改口:“下官、下官方才糊涂!那些金银……是、是李公子赠予下官修缮祖宅的,与本案无关!构陷之事,是下官自己糊涂,见裴承志平日桀骜,想给他个教训……”
竟是要把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!
李桓眼睛一亮。
裴琉璃却笑了。
她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“孙监丞改口得好快。”她声音清亮,压住堂上骚动,“不过,金银来源可改,纸张来源——却改不了。”
她转身,面向堂外围观的百姓、士子,扬声道:
“诸位!方才民妇已呈明,那三张‘作弊纸团’所用毛边纸,是西市陈记纸铺上月新到的货,纸浆含靛蓝草屑,日光下可见蓝星。此纸廉价,买者多是寒门学子抄书所用。”
她顿了顿,一字一句:
“而三日前,李桓公子的一位书童,曾至陈记纸铺,买了三刀此纸。掌柜记得清楚,因为那书童穿着绸衫,却买最便宜的纸,还特意问‘这种纸是不是最不显眼’。”
人群哗然!
裴琉璃看向李林甫:“相爷,纸铺掌柜此刻就在衙外。可要传他上堂,问问那书童相貌衣着,是否李府之人?”
李林甫眼神一沉。
他没想到,这妇人连这种细微末节都查到了!
裴琉璃却不给他反应时间,继续道:“此外,模仿我儿笔迹之人,民妇也找到了。”
她击掌三下。
周安领着一名瑟缩的青衫文士上堂。那人年约三十,面色惶恐,一上堂就跪倒磕头。
“此人姓吴,原是个落魄书生,专为各家公子代写功课、模仿笔迹为生。”裴琉璃道,“三日前,李桓公子的长随找到他,给了他十两银子,还有一沓裴承志的平日功课,让他‘照着写几个纸团’。吴先生,是也不是?”
吴姓书生颤声道:“是、是……那长随还说,写好了另有重赏,若敢泄露,让我在长安待不下去……”
“那些功课,从何而来?”
“是、是从裴公子斋舍里……偷拿的。”书生伏地,“李公子说,他与裴公子同斋,趁其不备拿几份,容易得很……”
真相,彻底大白。
纸张是李桓派人买的,字迹是李桓找人模仿的,功课是李桓偷拿的,纸团是李桓让孙敏放的,金银是李桓送去封口的。
环环相扣,铁证如山。
堂外围观人群,愤怒已到极点:
“无耻!”
“毒辣!”
“这就是宰相之孙的做派!”
李林甫脸色铁青。他纵横朝堂数十年,第一次被一个妇人逼到如此境地。
裴琉璃却在此刻,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意外的事。
她面向李林甫,深深一礼:
“相爷,事已至此,是非曲直,天下自有公论。民妇今日上堂,不为置谁于死地,只为我儿讨一个清白。”
她抬起眼,目光清正:
“如今清白已证,民妇别无他求。只请相爷秉公处置,还国子监一个清静,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。”
以退为进。
她把“如何处置”的难题,轻轻推回给了李林甫。
若李林甫包庇,便是当着长安百姓、天下士子的面,承认李家仗势欺人、枉法乱纪。明日御史台的弹章、士林的清议,会如雪片般飞向御前。
若李林甫严惩,便是亲手断送孙儿前程,向裴家低头。
进退维谷。
李林甫盯着裴琉璃,良久,忽然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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