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百贯飞钱票在祠堂的紫檀桌上搁了一夜。
第二天清早,七叔第一个溜进来,盯着那张票子,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。他伸手去拿,指尖刚碰到纸边——
“放下。”
三叔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干哑得像破风箱。
七叔吓得一缩手,讪笑着转身:“三哥,您来了……我这不是怕丢么,想收起来。”
三叔公拄着拐杖慢慢走进来,看也没看那张飞钱票,在主位坐下,闭着眼捻佛珠。七叔站在旁边,搓着手,等了半晌,终于忍不住:“三哥,这钱……咱们怎么分?”
佛珠停了。
三叔公睁开眼,浑浊的老眼盯着七叔:“分?分给谁?”
“族里啊!”七叔掰着手指头,“您看,祠堂要修,去年漏雨漏得不像样子;族学那几个先生,月钱欠了三个月了;还有几户穷的,眼看开春要断粮……”
“这些事,往年怎么解决的?”三叔公打断他。
七叔噎了一下:“往年……往年不都是各房凑么?”
“那今年怎么不凑了?”
“这不是……这不是有这五百贯了么?”七叔赔着笑,“三哥,裴柳氏那铺子,一个月能赚一千贯!往后每年还给咱们一成,那就是一千二百贯!这么多钱,够咱们……”
“够咱们什么?”三叔公冷冷道,“够咱们坐吃山空?够咱们躺着等人送钱?”
七叔脸上的笑僵住了。
三叔公站起身,走到那张飞钱票前,枯瘦的手指点了点票面:“老七,你看清楚。这不是裴柳氏孝敬族里的,这是她买清净的钱。拿人钱财,与人消灾——往后族里谁再去找她麻烦,这钱,咱们就没脸要了。”
“可、可她赚那么多……”
“她赚多少,是她的本事。”三叔公转过身,盯着七叔,“你眼红?眼红你也去赚。你那两间杂货铺,开十年了,一个月赚过五十贯没有?”
七叔脸涨得通红,憋了半天,嘟囔道:“我那不是本钱小么……”
“本钱小?”三叔公笑了,那笑比哭还难看,“前年族里凑了二百贯给你去江南贩丝绸,你倒好,货没贩回来,在扬州赌输了精光。回来怎么说的?说遇了水匪。老七,那赌坊的借据,还在我抽屉里压着呢。”
七叔浑身一颤,额头冒出汗来。
“三哥……那、那事不是过去了么……”
“是过去了。”三叔公缓缓坐回椅子上,“所以我今日不说这个。我就问你——裴柳氏那铺子,交给你,你真能管好?”
七叔张了张嘴,没敢应声。
“你不能。”三叔公替他答了,“不光你不能,族里这些人,有一个算一个,都没那本事。咱们就是地里刨食、衙门跑腿、铺子卖货的命。人家那生意,咱们做不来。”
他叹了口气,声音苍老:
“老七,认命吧。这钱,咱们拿着,修祠堂、助学田、济贫苦——都是正用。但别想着更多了。裴柳氏那丫头……不是池中物。咱们把她逼急了,她真敢掀桌子。到时候,别说这一成,这五百贯她都敢收回去。”
七叔不甘心:“可她一个妇人……”
“妇人?”三叔公抬眼,“你见过哪个妇人能让虢国夫人巴巴地上门订货?能让玉真公主拿出八十亩药田给她用?能站在公堂上跟李林甫对着干?”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:
“她不是妇人。她是裴家现在最硬的那根脊梁骨。”
七叔愣愣地站着,半晌,颓然坐倒。
祠堂里静得只剩佛珠捻动的声音。
许久,七叔才哑着嗓子问:“那……这钱,真就这么分了?”
“分。”三叔公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,“我算过了。修祠堂要八十贯,族学先生欠的月钱一共三十六贯,那几户穷的,一家给五贯,够撑到麦收。剩下的……存到钱庄,生点利息,应急用。”
七叔接过单子,看着上面一笔一笔清清楚楚的账目,忽然觉得嘴里发苦。
三叔公这是早就想好了。
根本没给他动手脚的机会。
“三哥……”他抬起头,眼圈有点红,“您就这么信不过我?”
三叔公看着他,看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老七,不是信不过你。是这钱,烫手。拿得不踏实,就得花在明处,花在族人都看得见的地方。这样,往后裴柳氏问起来,咱们也有交代。”
他站起身,拍了拍七叔的肩膀:
“去办吧。记着,每一笔开支,都要有账,都要有收据。月底祠堂开会,当众念账。”
七叔攥着单子,手指节发白,最终重重叹了口气:“知道了。”
他揣起那张五百贯的飞钱票,转身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三叔公叫住他。
七叔回头。
老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打开,里面是几块碎银子,加起来不到十贯。
“这是我攒的私房。”三叔公把布包塞给七叔,“你拿去,给你家老二娶媳妇用。别动那五百贯。”
七叔眼眶一热:“三哥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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