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二,裴府前院。
积雪被扫到两旁,青石板路擦得锃亮。院子当中搭起了凉棚,棚下十口大箱子敞开,里面是叠放整齐、簇新的棉衣棉裤,按男女式样、尺寸分门别类。旁边还有数十个挑担,盖着粗布,隐约露出里面厚实的棉鞋和护耳。
更引人注目的是凉棚一侧,几个灶台支着大锅,锅里浓白的骨头汤翻滚着,冒着诱人的香气;旁边的蒸笼摞得老高,热气腾腾,面食的香味弥漫开来。
府中所有仆役,不分内外、不论等级,都被聚集于此。百多号人鸦雀无声,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些新衣和食物,不少人暗暗吞咽口水。
裴琉璃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袄裙,外罩银狐披风,站在廊下台阶上,神色平和,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。刘先生手捧名册立于身侧。
“今日叫大家来,三件事。”裴琉璃开口,声音清亮,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。
“第一,”她指向那些箱子,“这是我名下铺子今年的红利,拿出来的部分。给府中每一位,添置一套过冬的新棉衣、一双棉鞋、一副护耳。不分主仆,人人有份。领到后,当场试穿,不合身立刻改。”
底下起了一阵极轻微的骚动,许多人眼里露出难以置信的喜色。在这年头,一身全新的、厚实的棉衣,对许多底层仆役来说,是过年都不敢想的东西。
“第二,”裴琉璃继续道,“从今日起,所有下人伙食,每月初一、十五加肉一次。每日晚膳,提供热汤一份。外院值夜、巡更者,可去新设的‘值夜房’歇脚,那里有热炕、姜汤,炭火足量供应。”
这一下,人群的骚动压抑不住了。加肉!热汤!足量炭火!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,比任何空洞的许诺都来得有力。
“第三,”裴琉璃提高了声音,压下窃窃私语,“设‘年度勤勉金’。每年腊月二十,我会从我私账中拿出一笔钱,按府中当年收益和各位考评等级,分发红利。干得好、忠心事主的,拿得就多;偷奸耍滑、吃里扒外的,一文没有,还会追究旧账。”
恩,威,利,三者齐备。
刘先生适时上前一步,展开一张早就写好的大红告示,贴在影壁上最显眼的位置。上面详细写明了新的福利条款、考评方式,以及——最重要的——匿名举报的途径和二十倍差额的重赏。
人群安静下来,仔细听着刘先生宣读,许多人的眼神在“福利”和“举报重赏”之间来回移动,心思各异。
裴琉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让大多数人看到跟着她能得到切实好处,让少数心怀鬼胎者暴露在所有人潜在的监视之下。
“现在,开始发放。”裴琉璃示意青黛和刘先生主持。
队伍有序排起。第一个上前的是马厩那个叫柱子的年轻小厮,他领到一套深蓝色的厚实棉衣,当场就套上了。衣服显然用了足量新棉,针脚细密,他穿上后整个人都精神起来,不住地摸着袖口,眼眶发红,转身就朝裴琉璃跪下磕了个头。
接着是浆洗房的婆子、花园的花匠、厨房的帮厨……每个人领到东西,脸上都洋溢着感激和喜悦。尤其是那些最低等的粗使仆役,他们何曾受过这般待遇?一时间,“谢夫人恩典”之声不绝于耳。
然而,就在发放过半时,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了。
“夫人如此厚赏,实在令人感佩。”说话的是个四十岁上下、穿着体面绸褂的妇人,正是负责府中针线、刺绣的柳嬷嬷。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,语气却有些微妙,“只是……老奴有一事不明,想请教夫人。”
裴琉璃看着她:“柳嬷嬷请讲。”
柳嬷嬷上前一步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让周围人都能听见:“夫人方才说,这些开销,都出自您私账。夫人体恤我等,自是仁德。可……咱们裴府,难道竟已艰难至此,需要主母动用嫁妆私产来贴补家用了吗?这若传扬出去,旁人岂不笑话将军治家无方?更会质疑咱们河东裴氏的体面啊。”
这话说得极其刁钻。表面上关心府邸声誉,实则暗指裴琉璃擅权、败家,甚至影射裴琰之无能。若处理不好,既能离间裴琉璃与仆役(让人觉得福利是“施舍”而非“应得”),又能损害裴琰之和裴氏的声望。
几个原本满脸喜色的管事,闻言也收敛了笑容,偷偷观察裴琉璃的反应。
裴琉璃却笑了。
她等的就是有人跳出来。
“柳嬷嬷问得好。”她走下台阶,来到柳嬷嬷面前,“正好,我也有些事,想当着大家的面,请教柳嬷嬷,以及诸位管事。”
她转身,面向众人,声音清晰:“自我入府,执掌中馈,查看旧年账目。发现一件奇事——府中每年采买绸缎布匹、针头线脑的开销,高达八百贯。而柳嬷嬷手下绣娘、针线娘子共计不过十二人。我便好奇,按长安市价,即便全是上等苏缎、蜀绣,也远用不了这许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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