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话那头,先是一片死寂,只有细微的、如同雪花屏幕般的电流杂音,滋滋作响。
然后,一个带着明显燕京儿化音、低沉而完全陌生的男声,缓缓地、一字一顿地响起,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,带着冰冷的湿气与重量:
“苏小姐吗?冒昧打扰。关于秦峰先生,以及……他的一些……令人感兴趣的‘特殊情况’,我们想和您,好好聊一聊。”
燕京的清晨,与中海那种被水汽浸润的、柔和的苏醒截然不同。
它带着一种北地特有的、刚硬而凛冽的气质,如同一把出鞘的、未曾饮血的古刀,锋芒内敛,却寒意逼人。
阳光是灿烂的金色,慷慨地泼洒下来,落在摩天大楼那无数块冰冷的玻璃幕墙上,却被反射成无数道刺目而锐利的光箭。
毫无温度地切割着城市的空气,也切割着每一个行走在其中的灵魂。
秦峰站在四合院正房那扇年代久远、带着精美龟背锦棂花的木窗前,身形挺拔如孤松,静静地望着庭院中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。
树上,最后几片蜷缩枯黄的叶子,在带着哨音的寒风中死死地发出细碎而固执的、如同老人低语的声响,不肯轻易归于尘土。
他睡得出乎意料的好。越是置身于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,他的睡眠质量反而越高,深沉,无梦,如同一块沉入古井深处的顽石。
这是一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、极端环境下的对抗与挣扎中,被残酷淬炼出的本能——
如同最顶级的掠食者,在发动那决定生死的致命一击前,必须收敛所有不必要的消耗,将每一分能量、每一丝警觉,都积蓄到巅峰状态。
李铁为他准备的这处隐秘的四合院,位于闹市深处,却自成一统,隐秘,安静,安保措施更是做到了极致,连一只未经允许的苍蝇都难以飞入。
更重要的是,这方庭院沉淀了太多岁月的气息,沉静,厚重,能让他那纷繁如星河、冷静如精密仪器般的思绪,得以彻底沉淀,澄澈如镜。
他身上是一件毫无logo的、质感极佳的黑色羊绒衫,搭配着同色的休闲长裤,简洁,利落,却无法掩盖那具年轻躯壳下,所承载的、历经生死轮回、饱尝至亲背叛的古老灵魂。
浴室那面光洁的铜镜里,倒映出“李慕阳”那张尚存几分青春棱角、眉眼英挺的脸,但那双深邃的眼眸,却如同两口历经千年的寒潭,沉淀着与年龄截然不符的、看透世情的沧桑与掌控一切的冷厉。
“峰哥,早餐备好了。”李铁端着一个古朴的红木托盘迈步进来,脚步沉稳,动作间依旧带着抹不去的军人烙印。
托盘里是简单的白粥,几碟清爽的小菜,还有两个冒着诱人热气的、胖乎乎豆沙包。
他的眼神比昨日更多了几分沉凝,那是大战将至前,老兵特有的、混合着兴奋与谨慎的神情。
秦峰转过身,在八仙桌旁安然落座。
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,效率极高,但动作间却奇异地保留着一种固有的、难以模仿的、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节奏,仿佛进食也只是一项需要完美完成的任务。
“人都就位了?”他拿起一方雪白的棉巾擦了擦嘴角,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,直接切入核心,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。
“全部就位,万无一失。”李铁点头,声音下意识地压得更低,仿佛生怕惊扰了这暴风雨来临前,那短暂而脆弱的宁静。
“陈老、刘叔几位,会按照计划,准时抵达会场。我们的人分成了三组,场内核心区域、场外所有出入口及周边制高点、应急通道和备用撤离路线,已经全部在我们的无声控制之下。
技术组那边,正在实时监控所有重点目标的通讯频道和网络活动,目前……没有捕捉到任何异常的、超出预估范围的信号。”
“没有异常,往往就是最大的异常。”秦峰端起手边那只养了多年、紫润透亮的紫砂杯,凑到唇边,抿了一口滚烫浓酽的普洱。
那极致的苦涩滋味在舌尖轰然炸开,如同一声无声的警钟,刺激着他每一根处于待命状态的神经。
“‘樱花’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家伙,像最狡猾的鬣狗,绝不会错过任何一场可以趁乱分食的‘盛宴’。他们此刻的安静,只会意味着,他们的獠牙,藏得更深。”
他放下茶杯,目光越过窗棂,投向窗外那片被高楼切割成不规则几何形状的、灰蓝色的北方天空。
记忆深处那些被鲜血与海水浸泡过的碎片,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,带着铁锈与死亡的气息——
但,他回来了。带着前世未能瞑目的血海深仇,带着那份刻骨铭心的失败记忆,以及……
今生这具充满无限生机与可能性的、年轻的躯壳。仇恨是驱动他这架复仇机器高速运转的最炽热燃料,但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极致理智,才是驾驭这狂暴燃料、确保航向最终胜利彼岸的、唯一可靠的舵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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