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恩明眼中灼灼的光华尚未平息,那是对明主得遇的欣喜,也是对疫病可解的如释重负。
秦天脸上亦是舒展的笑意,得此大才,如久旱逢甘霖。
两人间的气氛,已从最初的试探、震惊、剖白,转为一种深沉的、志同道合的契合。
“疫病之事,既有解法,便可从容布置。”
秦天亲自为两人续上热茶,神色轻松许多。
“然天下大势,纷乱如麻,秦天困守北地,虽有两州根基,常感眼界受阻,难窥全局。今日得遇启明,正欲请教——以先生之见,当今天下,谁可称雄主?”
何恩明闻言,嘴角微扬。他知道,这是主公给他展示才学的机会,也是君臣之间正式论策的开场。
他并无羽扇可执,只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,腰背挺直,目光清明,那从容自信的气度,便胜过万千仪态。
“主公既然垂问,恩明便僭越,妄论天下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洞察世事的冷静。
“时值去岁夏秋,春税方毕,黎民已疲。朝廷朽烂,官吏如豺狼,豪强似虎豹,层层盘剥,民不聊生。外有北胡鹰视狼顾,南蛮蠢蠢欲动,而中原腹地,先帝骤然驾崩,二子夺嫡,兄弟阋墙,彻底撕碎了最后一点体面。”
他略一停顿,似在梳理脉络:
“四皇子虽暂据大义名分,然二皇子败而不亡,引兵入益州,割据一方。去岁秋,二子会战虎牢关,竟同归于尽,龙旗坠地,自此,天下再无共主,群雄并起,如雨后林笋,密密麻麻,遍布九州。”
“凉州有班童,割据自守,然内忧外患,疲于奔命;豫州有曹猛、寻文极,各拥数郡,厮杀不休;扬州百越首领扶摇氏,据江而望,野心不小;交州刘氏,经营百年,根基深厚却困于南疆;荆州马波,整合迅猛,然四战之地,强敌环伺;益州随和,狂悖狠辣,以力吞并,根基未稳;至于徐州王氏……”
何恩明眼中闪过一丝深意,“坐看风云四百年,树大根深,此番乱世,恐非旁观者。”
他目光转向秦天,语速加快,分析如刀:
“然则,诸侯虽众,真有鲸吞四海、问鼎天下之志与能者,寥寥无几。徐州王氏,底蕴过深,反成桎梏。前朝六百年李氏何以亡?世家尾大不掉耳。”
“王氏深谙此理,故其策略,非亲自下场,而是广撒棋子,资助多方——凉州张赞、豫州寻文极、益州随和,背后皆有王氏支脉影子。待群雄厮杀至筋疲力尽,王氏再以雷霆之势收拾残局,或可一举囊括数州。此乃阳谋,然变数太多,各州诸侯,岂会甘为傀儡?”
“益州随和,借徐州之力骤得起势,然其人性情无常,残暴寡恩,屠戮立威,只信‘兵强马壮者为天子’,视民心如草芥。此等人物,可逞凶一时,难安天下久长,根基犹如沙上之塔。”
“荆州马波,确有人主之姿,整合迅速,兵精粮足。然其地处中枢,东有扬州争夺江夏,水军被拖在长江;西有益州随和虎视眈眈;南有交州刘氏未必甘愿雌伏。四战之地,欲破局而出,难矣。”
“交州刘氏,族大人众,割据一方足矣。然交州贫瘠,盐铁匮乏,兼有南蛮牵制,北出无力,争鼎中原,先天不足。”
他一番点评,如快刀斩乱麻,将天下诸侯优劣剖解得清清楚楚。
最后,他目光灼灼地定格在秦天脸上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:
“以恩明观之,天下所谓英雄,或暴戾失仁,或短视少谋,或困于地势,或受制于人。能当‘雄主’二字者,必具吞天吐地之志,亦怀抚民安邦之仁;能挥剑拓土开疆,亦能垂衣治世安民;知人善任而不疑,杀伐果决而不嗜。纵观四海——”
他起身,对着秦天,长揖到底:
“唯明公一人而已!”
此言并非纯粹奉承。何恩明亲眼所见:秦天治下,赋税仅取八分,灾年以工代赈,律法之前无分贵贱,豪强犯法亦斩之,吏治力求清明。
此乃“仁政”。
而其强军之策,更是迥异天下:守城郡兵月俸一两,驻扎常军月俸二两,远征精锐月俸三两!且俸禄之外,伙食皆有定例,从无克扣。
如此厚养,士卒焉能不效死?当初原坡城下,折损过半而军心不溃,死战不退,根源便在于此。
此乃“雄略”。
仁政以安民,雄略以强兵,二者兼备,方是真正的争霸之基。
秦天面上含笑,心中确实畅快。
有文化的夸人,听着就是舒坦。他虚扶何恩明:
“启明兄此言,过誉了。我不过觉得,百姓若不安居,养再多的强军也无用;君若不强,又如何庇护得了治下子民?听兄一番剖析,看来我之劲敌,首在荆州马波、益州随和,其次便是那隐于幕后的徐州王氏与稳守南疆的交州刘氏了?”
何恩明眼中讶色一闪而过。他这位新主,竟能瞬间把握住对手的层次与先后,这份战略直觉,非同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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