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魏沃野镇军仓的粮,用骆驼从关中运去,路上“十石去三”,却非要堆在边境沙地上——“防柔然突袭”是唯一理由;南陈江州转运仓紧挨着赣江码头,粮船到港直接卸粮,可梅雨一涨水就淹仓基,仓粮“十日必霉”。这些仓廪像散在棋盘上的孤子,各守一摊,甚至“邻州大旱,仓粮盈溢却闭仓不救”。隋代要织仓网,先得拆“土地分裂”的旧根。
南朝的仓是“大族的私产附庸”。东晋南渡后,北方大族在会稽、吴郡“占山护泽”,《宋书·孔灵符传》说他“于永兴立墅,周回三十三里,水陆地二百六十五顷”,这些私田不向官府登记,产出归家族。他们立的社仓,捐粮多是佃户“额外缴租”(本就缴“亩收三斛”私租,再被强捐一斗入仓),赈济自然“先顾亲族”。南梁会稽太守想“收社仓归官”,谢氏联合大族“闭仓拒命”,最后只能不了了之——土地握在谁手里,仓就听谁的。北朝的仓是“军镇的自留地”:北魏六镇“戍边即授田”,但土地归军府,“兵死则田收”,沃野镇军仓粮名义是“镇兵口粮”,孝文帝时镇将元深竟用它“换胡马取利”,导致镇兵“冬无粮寒”。正光年间关中大旱,百姓逃到沃野镇求粮,军将拿“军粮不可动”当借口,眼睁睁看着灾民饿死在仓外——“军田”“民田”各属体系,仓自然“只认军籍不认民”。
隋统一后先破“土地碎局”。杨坚下诏“废天下军镇,改镇兵为民户”,把军田收归朝廷再按均田制授编户;又派“括田使”清查隐漏户口,江南吴郡“籍田碑”刻着“谢氏隐田二十顷,入官后授新附民二十户”。河北涿郡开皇五年“括田簿”记“前北齐军田五十顷,今授民户五十家”——土地权属统一了,仓才有了“联网”的基础。户部画的“全国仓廪图”上,朱红标关中“太仓”作总枢纽,明黄标黄河沿岸“河仓”作中转站,青绿标各州“常平仓”平抑粮价,灰白标乡里“义仓”就近赈济,四层仓靠运河与驿道连缀,像人体血管般各司其职。
1974年洛阳回洛仓遗址的发掘,让人看清这张网的“硬件精度”。遗址在邙山脚下——北朝人爱选的“高燥之地”,又离洛水近,水路运粮方便,选址就揉了南北经验。71座圆形仓窖呈四排矩阵排列,行距、列距都是30米,整整齐齐像棋盘棋子。每个仓窖口直径10米、深7米,做成“上宽下窄”漏斗形,粮堆压在窖壁上更紧实。防潮技术最绝:窖底先铺30厘米青膏泥(江南人防潮老办法,南陈江州仓就用这),再垫20厘米木炭(北朝平城仓的手艺),最后盖刷桐油的木板——南北技术全融了。第12号仓窖里碳化的粟米含水量仅12%,而魏晋州仓储粮常超15%,难怪不易霉变。仓吏房出土的木简记着“某窖储粟三千石,某年某月入仓”,甚至有“某窖粮已存三年,宜先调运”的备注,连“推陈出新”都想到了。
三、调度的“智慧”:分层联动的“活棋”
开皇十四年(594年)关中大旱,长安粮价从“斗米三十文”飙到“斗米百文”,隋文帝急召仓部侍郎韦瓒调粮。韦瓒捧着“仓网图”在朝堂拆解方案:先从河东河仓调粟米5万石,走黄河水运至潼关——河东离关中近,黄河顺流“一日可行百里”,运费最省;再从回洛仓调麦3万石,经陆路运长安——回洛仓的麦是新收的,关中百姓爱吃麦,陆路虽贵但解“吃新麦”的急;最后让关中各里义仓开仓,赈济本乡灾民——义仓粮就在乡里,不用运,灾民走几步就到。
《隋书·韦瓒传》记他算的账:“河运粟米每石费30文(含船夫工钱、纤夫口粮),陆运麦每石费50文,义仓赈济无运费”。若按北魏老办法“单靠太仓调粮”,从江南运粮到长安再分发,“每石到灾民手里运费得80文”,现在三法搭配,总运费省近半。有大臣质疑“陆运劳民”,韦瓒回得实在:“若等水路运麦,灾民恐等不及,陆运虽劳,却能救急”。这种“分层调度”,是把南朝水路转运的“巧”(算运费、算时间)与北朝州仓储备的“稳”(分批次、保供应)捏在了一起。
半个月后长安粮价回落到“斗米三十文”,乡下灾民靠义仓粮也没饿肚子。杨坚夸韦瓒“比萧何运粮还巧”,却没留意他奏折末尾的话:“义仓粮乃百姓自存,此次未动,若日后强征,恐失民心。”这话成了谶语。隋炀帝即位后,把备荒仓当成“军粮库”:大业四年征吐谷浑,第一道令就是“义仓粮转充军粮”,泾阳碑“官不侵仓”的刻字被凿去,换成“军粮优先”,凿痕歪歪扭扭;河北涿郡大业八年“义仓挪用账簿”记“某社义仓原储粮200斛,今调180斛充军”,旁注“社民哭求留20斛,未允”。他还下令“运河夜航”赶工期,无视南陈“梅雨停航”旧规,粮船雨夜触礁,粮米飘了十里地,百姓看着心疼却不敢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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