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廿三,小年夜。寒气像浸了冰水的鞭子,抽打着“山川文创”仓库的破铁门。屋里挤挤挨挨坐了十好几口子——晓信的王婷带着两个小会计,山川文创的陈默和三个手艺人,还有跟着刘健跑电商的几个小伙子。众人呵出的白雾在煤球炉上方交织,混着霉味和汗味,活像一锅煮糊了的杂粮粥。
“都到齐了?”我踢开挡路的破竹篓,嗓子眼发干,“今儿不说透,谁也别想走!”
刘健第一个蹿起来,棉袄袖子蹭着桌沿的倒刺:“还得搞电商!但得立新规矩!上次就是吃了‘差不多’的亏!”
“还搞?”赵静兰声音尖得扎人,“四十多万的学费还不够?非要倾家荡产才甘心?”
陈默蹲在墙角削竹片,突然把刻刀往地上一摔:“当初要不是你们贪多求快,老子设计的竹篮能变成假蜂蜜的帮凶?”碎竹屑溅到王婷脚边,她默默往炉膛添了块煤。
“怪我!”刘健捶着自己胸口,“看见订单就红眼,合作社送来的货只抽检不普检...”
“抽检?”王婷扶了扶眼镜,“你们连抽检记录都凑不齐!晓信这边光见流水不见台账,赔钱都算不清该找谁!”
林爱国缩在人群后小声嘟囔:“当初要是听我的做小批量试产...”
“试产顶屁用!”刘健梗着脖子,“李家坳的土鸡蛋,试产时个个精挑细选,量产时往里混饲料蛋!防得住?”
煤球炉噼啪炸响,火星子溅到苏雨晴的棉鞋上。她不知何时来的,正弯腰拍灭火星:“石塘村小学的孩子们...还在用你们退回来的竹筒当笔筒。”轻飘飘一句话,像盆冰水浇在众人头上。
“是我的错。”陈默突然用刻刀在桌面上划道深痕,“光图样式新奇,没考虑防伪。竹篮编法太简单,是个作坊就能仿。”
“我也有份。”王媛翻着烂账本,“光催着发货,没盯紧质检。看到退货暴增还自欺欺人说行业常态...”
刘健薅着头发蹲下去:“最该挨揍的是我!在青龙湾看见他们往蜂蜜里兑糖浆,竟信了‘祖传秘方’的鬼话!”他后颈的伤疤在炉火下发亮,“这顿打挨得不冤!”
“现在说这些有球用?”赵静兰带着哭腔,“我爹妈攒的嫁妆钱全赔进去了!”
“我婆娘要离婚!”电商队里最年轻的小杨突然吼了一嗓子,“说再跟着你们疯就带孩子回娘家!”
满屋子顿时炸开锅。这个说“早该听劝”,那个嚷“就不该信电商”,七八个声音搅成团,震得房梁落灰。苏雨晴默默把带来的搪瓷缸一字排开,挨个倒上姜茶。
吵到后半夜,声音渐渐哑了。王婷突然说:“晓信这边...能挤出五万。”
陈默把三张存折拍在桌上:“娶媳妇的钱,先垫上。”
刘健红着眼圈笑:“老子把摩托车卖了,再找信用社贷点...”
“钱要凑,规矩更要立!”我敲敲桌子,“新公司叫‘畅达’,刘健牵头。但要约法三章——”
“等等!”王媛举手,“账目必须日清月结,我派会计驻场!”
“产品我得把关!”陈默抢话,“从选料到包装,我说了算!”
刘健急得跺脚:“那销售听谁的?”
“听制度的!”一直沉默的苏雨晴突然开口。她指尖在课桌刻痕上轻抚,“就像学生守则,白纸黑字,谁也不能坏规矩。”
天快亮时,章程草案终于出炉。刘健签字时手抖得握不住笔,墨迹在“畅达电商”四个字上晕开,像滴热泪。
晨光刺破窗纸时,众人横七竖八倒成一片。炉火将熄未熄,映着桌面上新刻的一行小字——“痛出来的教训,比糖腌的经验值钱”。
远处石塘村传来鸡鸣,新榨油坊的撞槌声应和着响起,沉稳如心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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