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严大禅师立于高台之上,初闻那声“荒谬”时,脸上那惯有的祥和与从容确实凝固了一瞬,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惊愕。
毕竟,在他这等身份的讲经法会上,被如此直接、甚至可以说是无礼地打断,是极其罕见的事情。
更何况,出声者还是一位来自他宗的小佛子。
然而,那惊愕仅仅持续了一瞬,便化为了更为深沉的平静。
他并未因对方的年龄、身份或这冒犯的举动而显露出丝毫愠怒,反而缓缓将目光投向台下那抹醒目的红衣,双手缓缓合十,声音依旧平和,却带着一种引导与探究的意味,清晰地传遍全场:
“阿弥陀佛。原来是西红州的丹珠佛子。适才佛子言道‘荒谬’,不知是老衲所言何处不妥,令佛子有此感触?
佛法无边,真理愈辩愈明,佛子若有不同见解,但请直言,老衲愿闻其详,虚心请教。”
这一刻,全场的目光压力仿佛实质般汇聚在丹珠那小小的身躯上。
他身后那些红衣喇嘛更是紧张得几乎要窒息,生怕佛子年幼,言语有失,酿成大祸。
丹珠深吸了一口气,强行压下初次在如此宏大场面上发言的紧张。
他脑海中再次清晰地浮现出韩青当日在摩尼殿中,那副混不吝却又字字敲打在心坎上的模样,以及那番关于“拆筏取绳”、“背负前行乃自寻烦恼”的犀利言辞。
他组织了一下语言,小小的胸膛微微挺起,清澈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童稚,却异常坚定地响起,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空:
“法严大师所言,着重于‘筏’之珍贵,法之不可轻弃,此理固然不错。然则,晚辈以为,大师过于执着于‘筏’之形,却忽略了‘渡’之本意,更忘却了‘行者’之远路!”
他顿了顿,感受到无数道目光的注视,声音更加清晰:
“佛说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’。
我等求法,如同渡河,目的乃是为了抵达彼岸光明,解脱自在。
若如大师所言,过于强调持守舟筏,过河之后仍念念不忘,甚至背负而行,岂非‘住’于筏上,心为形役?
此乃执着,非是解脱!与‘无所住’之要义,岂非背道而驰?”
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若有所思的信众,继续道,言辞愈发犀利:
“再者,前行之路,岂止一河?
若遇新河,旧筏不合,或已朽坏,又当如何?
执着于旧筏者,或困于河岸,或沉于水中。
岂不闻法无定法?
当舍则舍,当变则变,取其精髓——如那连结竹木之‘绳’(喻指佛法的根本智慧与慈悲),方是应对万变、不断前行之正途!
一味强调持守固定之‘筏’(喻指特定的仪轨、经文、宗派见解),岂非刻舟求剑,徒增笑耳?”
“最后。”
丹珠的小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肃穆。
“大师言,持筏方能渡河,心有所依。然则,真正大解脱、大自在者,其心圆满,不假外求。渡河之时,全心依托,是信任筏之效用。
既过河后,不系于心,是心无挂碍。若如大师先前所言,仿佛离了此筏,心便无所依怙,步履维艰。
此等见解,未免将佛法看得小了,将众生之心,看得弱了!我佛弟子,当有‘凭此法筏,能渡生死;离此法筏,心亦光明’的自信与担当才是!”
这一番话,层层递进,既有对佛门根本教义“应无所住”的引用,又有对现实修行的考量,最后更是指向了修行者的心性自信。
虽然其中明显带着韩青那套实用主义和犀利批判的影子,但被丹珠用佛法的语言包装阐述出来,竟显得逻辑严密,直指要害,充满了辩才与智慧的光芒!
被一个年幼的佛子如此当众辩驳,法严大禅师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恼怒,反而在聆听的过程中,眼神越来越亮,时而蹙眉深思,时而微微颔首。
待丹珠语毕,他竟后退半步,对着丹珠的方向,极其郑重地合十躬身,行了一礼!
“阿弥陀佛!善哉,善哉!”
法严禅师的声音中带着由衷的赞叹与一丝豁然开朗的欣喜。
“佛子慧根深种,见解超凡脱俗,发人深省!是老衲着相了,过于执着于‘有’之形,险些忘了‘空’之本,更是小觑了行者之心。今日得闻佛子棒喝,如饮醍醐,老衲受教了!佛法无边,果然学无止境,达者为先,不以年岁论高下。”
他这番姿态,完全是平等论道,甚至带着请教后辈的谦逊!
观礼台上,韩青看得眼睛都直了,嘴巴微微张开,半晌没能合拢。
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。
这小喇嘛……这丹珠佛子,在佛门中的地位和受尊重的程度,竟然高到了这种地步?!
一个练气期的小家伙,居然能和一位明显德高望重的大禅师级别的存在公开辩经,而且辩得对方心服口服,甚至当众行礼表示受教!
这完全颠覆了他从小在驱灵门形成的“实力为尊、拳头最大”的固有认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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