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苔村。
这个名字,曾经承载着林夏整个童年的重量,混合着草药苦涩的清香、祖母粗糙手掌的温度,以及后来,灵研会铁靴践踏的轰鸣、村民唾弃的冰针、瘟疫带来的腐朽气息与绝望。它曾是他拼命逃离的起点,是露薇初临人世的染血襁褓,是夜魇魇(苍曜)悲剧序幕拉开之地,也是白鸦、祖母、乃至整个灵研会罪与罚交织的渊薮。
如今,它只是一片在新生朝阳下静默的废墟。
断壁残垣如同巨兽死去的骸骨,沉默地指向湛蓝得有些虚假的天空。曾经人声鼎沸的祭坛广场,只剩下几块刻着模糊符文的石板半掩在泥土里,像被遗忘的墓碑。空气中早已没了艾草的辛香或瘟疫的恶臭,只有雨后泥土的微腥,以及一种……奇异的、混合着微弱电流嗡鸣与草木汁液清冽的气息。
林夏站在村口那棵早已枯死、又被风暴拦腰折断的老槐树桩上。树干内部早已腐朽成空洞,边缘却顽强地钻出几簇嫩绿的新芽,在风中微微颤抖。他微微佝偻着背,右臂——那只曾经被黯晶侵蚀、妖化、最终在月光黯晶莲与祖母血书银蝶双重力量下稳定下来的手臂——自然地垂在身侧。手臂的皮肤下,银色的脉络与暗色的晶线交织,形成诡谲而和谐的纹路,一直延伸到指尖。指尖轻触粗糙的树皮,新芽似乎感知到了什么,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腹。
露薇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,像一道融入晨曦的淡影。她的银发,曾经如同流淌的月光瀑布,如今只剩下灰白,如同冬日清晨覆着薄霜的枯草,一直垂到腰际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那双曾经能映照星海、看透人心的眼眸,此刻空洞地“望”着前方。她已经失去了视觉、听觉、嗅觉……世界对她而言,只剩下触觉,以及那微弱得几乎与灵魂同频的、来自契约的链接。
她感受着脚下泥土的松软与微凉,感受着穿过指缝的风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流动,感受着远处那片……特殊的“森林”传来的、混合着金属震颤与生命脉动的奇异波动——那是腐萤涧的方向,是月光花海遗址与机械灵泉交织融合的新生之地,艾薇最终推她进入、自身却被泉底黑暗吞噬的地方。
林夏转过身,动作很轻,似乎怕惊扰了什么。他走到露薇面前,即使知道她无法看见也无法听见,他还是习惯性地注视着她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。他伸出手,指尖犹豫了一下,最终轻轻落在她的手腕上。
露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,随即又缓缓放松。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感知外界的方式,通过林夏的触碰,通过那根无形的契约锁链——曾经长满毒刺,如今,毒刺早已在最终的选择与牺牲中消融,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、近乎永恒的牵绊。
林夏的手指在她手腕上轻轻点了两下,一个简单的信号:他在这里。然后,他牵引着她,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走去,踏入这片埋葬了无数过往的废墟。
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碎片上。赵乾狰狞的脸、灵研会冰冷的镣铐、驱疫铜铃高频的蜂鸣、噬灵兽的嘶吼、村民绝望的哭嚎、祖母最后复杂的眼神……还有露薇初醒时冰冷戒备的目光,第一次治愈他时花瓣凋零的微光,以及无数次争吵、猜忌、背叛与最终刻骨铭心的信任与牺牲的画面,如同幽灵般从断壁残垣间升起,无声地环绕着他们。
林夏感觉到露薇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蜷缩了一下。她感知到了吗?感知到了这空气中弥漫的、属于过去的沉重气息?即使失去了所有感官,灵魂的记忆是否依然刻骨铭心?
他们走到了祠堂的原址。这里几乎什么也没剩下,只有地基的轮廓和几块焦黑的木头。林夏的目光扫过地面,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,他的脚步顿住了。
半截焦黑的木头旁,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、几乎被泥土完全覆盖的铃铛。青铜质地,布满铜绿和焦痕,正是当年无风自震、发出不祥蜂鸣的驱疫铜铃之一。林夏弯腰,小心地将它捡起。铃铛内壁的蜂鸣装置早已损坏,铃舌也锈蚀不堪,轻轻摇晃,只能发出喑哑的摩擦声。
他将这枚小铃铛放到露薇空着的左手中。露薇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,指尖缓缓摩挲过铃铛冰冷的表面、凹凸的纹路、内部的空洞。她的指尖停留了很久,似乎在努力读取这枚铃铛所承载的、沉重而喧嚣的过往。灰白的发丝被晨风吹起,拂过她毫无表情的脸颊。
林夏的目光越过废墟,望向村庄的另一侧。那里,曾经是灵研会设立监测站的地方,后来被暗晶侵蚀、被战斗摧毁,最后又被赵乾试图用来树立“救世主纪念碑”的野心所笼罩。如今,那里只是一片更大的瓦砾堆。
他牵着露薇,向那堆瓦砾走去。
越靠近,那股混合着金属与草木的气息就越发清晰。在瓦砾堆的缝隙间,在焦黑的砖石和扭曲的钢筋旁,一点点的、倔强的绿色正在蔓延。不是变异后疯狂的血疫藤蔓,也不是遗忘之森里古老而威严的巨树,只是最普通、最常见的青苔。毛茸茸的、嫩生生的,从每一个能抓住的缝隙里钻出来,覆盖着冰冷的残骸,像是给这巨大的伤口覆上了一层薄薄的、生命的药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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