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夏在记忆之海中沉浮,仿佛一片无根的落叶,被无数过往的激流裹挟冲荡。自他与守夜人达成脆弱的同盟,决心潜入这承载了所有花仙妖与人类集体意识的深渊以来,时间已失去了意义。他经历过祖母创立灵研会之初那份混合着恐惧与野心的颤栗,感受过白鸦在背叛挚友苍曜时那蚀骨的悔恨,也触摸过夜魇魇(或者说,曾经的苍曜)被生生剥离人性、堕入黑暗时那无边无际的痛楚。每一段记忆都像一把凿子,狠狠敲打着他自己的灵魂,让他对这个世界悲剧的根源了解愈深,却也愈发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。
此刻,他正被一股阴冷、粘稠的暗流推向一片熟悉的区域——青苔村,更准确地说,是那个朔月之夜,祠堂广场大战之后的残破景象。空气中弥漫着艾草灰烬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,倒塌的祭坛古树残骸横亘在地,焦黑的木头上偶尔窜起一丝幽蓝的火苗。这与现实世界中他曾经历的场景并无二致,但在这记忆之海里,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朦胧而扭曲的光晕,情感的色彩被无限放大,恐惧、绝望、还有一丝极微弱的希望,如同可见的丝线,在空气中交织、缠绕。
他看见了当时的自己——那个衣衫褴褛、左肩伤口还在渗着血、却倔强地背着力竭昏迷的露薇,踉跄着试图逃离这片是非之地的少年。也看见了围观的村民,他们的面孔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,在灵研会执事赵乾的煽动下,依旧蠢蠢欲动。然而,在这片混乱的记忆图景中,有一个身影却显得格外清晰、稳定,仿佛是整个场景的锚点。
是那个盲眼巫婆。
在现实的记忆里,巫婆在最后关头按住了他妖化的肩膀,说出了关于白鸦和苍曜之死的颠覆性话语。但在这里,在这记忆的深层,林夏看到的景象更为诡异:巫婆并非完全“在场”于那段过去,她更像是……一个旁观者,甚至是一个导演。
记忆中的“林夏”正背着“露薇”艰难移动,而盲眼巫婆却静静地站在祭坛的废墟之上,她那双本该是眼窝的地方,覆盖着厚厚的、布满褶皱的眼皮。但此刻,她额头正中,那一道曾经在战斗中迸发月光、显露第三只眼的裂缝,正微微张开,泄露出一种非人般的、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银辉。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像是在吟诵着什么,又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交流。
林夏(现在的意识体)小心翼翼地靠近。他意识到,这并非简单的记忆回放,而是记忆形成过程中被隐藏的“幕后”。巫婆的“预言”,或许并非临时起意,而是早有预谋。
就在他靠近到一定距离时,记忆中的巫婆突然停止了无声的吟诵,她那覆盖着银辉的“第三只眼”猛地转向了林夏意识体所在的方向!尽管林夏确信自己只是观察者,但那一刻,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“看见”了。
“你来了。”一个苍老、沙哑,却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的声音,穿透了记忆的喧嚣,“时间的碎片,命运的变数。我等你,已经等了很久了。”
林夏心中巨震。这怎么可能?这分明是过去的记忆,巫婆怎么可能感知到未来(或者说现在)的他的窥探?
“不必惊讶,”巫婆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,“我的‘月之眼’,看到的从来不是线性的时间。它看到的,是可能性之河中的漩涡与暗礁,是无数因果线交织的节点。那一夜,我不仅在与当时的你对话,也在与‘现在’窥探此处的你对话。此刻,此刻,以及更多的‘此刻’,对我而言,如同掌中纹路,清晰可辨。”
记忆的场景开始波动、重组。祠堂广场的景象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昏暗、布满草药和古怪图腾的小屋——这是巫婆在青苔村的居所。场景变成了更早的时候,或许就在瘟疫爆发前夕。年轻的巫婆(虽然依旧苍老,但眼神比林夏见过的要锐利许多)正对着一面光滑的、映不出任何倒影的黑色石壁,她的第三只眼完全睁开,银色的光芒在石壁上投射出变幻不定的模糊影像。
“看吧,”那个跨越时间的声音引导着林夏,“这是我第一次‘看见’你的到来,以及随之而来的……终结与开端。”
石壁上的影像逐渐清晰:那是两个纠缠不清的结局。一个结局里,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一切,星辰熄灭,万物归寂,连记忆本身都化为乌有,只有永恒的、冰冷的虚无。而另一个结局,则是一团混乱而耀眼的光,光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孕育、诞生,充满了痛苦,却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生命力。在这两个宏大的结局影像之间,有一条极其细微、几乎要断裂的丝线在挣扎、闪烁,丝线的中央,是一个模糊的人影——林夏能认出,那就是自己。
“黑暗,是‘园丁’系统彻底崩溃,虚无之潮席卷一切的终焉。”巫婆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敬畏与恐惧,“而那团混乱的光,则是旧秩序粉碎后,新世界在剧痛中诞生的景象。而你,林夏,你是那条细线,是连接毁灭与新生的……唯一桥梁。但你的存在本身,也脆弱得可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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