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之海从未像此刻这般沸腾,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死寂。
沸腾的是构成这片无垠领域的本质——那些由无数生灵悲欢离合、爱恨情仇凝聚而成的记忆流光。它们不再是温顺流淌的河水,而是被无形巨力搅动、撕裂的狂涛。色彩斑斓的记忆碎片互相碰撞、湮灭,爆发出刺目的白光,随即又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。耳边是亿万个声音的尖啸、哭泣、哀求、狂笑混合成的,足以令任何清醒意识崩溃的噪音风暴。
而死寂的,是这片风暴眼中心,那由林夏、露薇以及守夜人残存力量共同维系的、摇摇欲坠的“概念方舟”。方舟之外,是疯狂的混沌;方舟之内,是压抑到极致的宁静,仿佛声音都被那迫在眉睫的毁灭吸走了。
林夏紧握着露薇的手。她的手掌冰凉,昔日温润的灵气此刻如同风中残烛,明灭不定。她的眼眸望着方舟外那恐怖的景象,瞳孔中倒映着的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哀伤。他们刚刚经历了与“园丁”意识化身的正面对抗,那场在概念层面的交锋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心力。他们成功地撼动了“园丁”对记忆之海的绝对控制,但也像是捅破了一个巨大的脓包,释放出了某种更古老、更不加掩饰的……“东西”。
“它来了。”守夜人的声音干涩沙哑,他虚幻的身影在方舟边缘闪烁,如同接触不良的全息影像。他曾经是时间的守护者,但在这里,在这时间本身都失去意义的地方,他的力量正被急速稀释。“‘园丁’为了维持系统稳定,将所有被它判定为‘冗余’、‘错误’、‘污染’的记忆单元强行压缩、缝合……形成了这种……清理工具。”
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,记忆风暴的狂潮中,一个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开始凝聚。
起初,它只是更深邃的黑暗,但随着无数记忆碎片的被强行吸附、绞碎、融合,它迅速拥有了实体——或者说,一种“存在感”。那并非物质世界的任何一种形态,而是纯粹恶意的具象化。无数扭曲、蠕动、如同坏死神经丛或腐烂树根般的触须从阴影中伸展开来,每一条触须都由亿万张痛苦嘶嚎的人脸、破碎的场景片段、扭曲的法着符文密密麻麻地拼接而成。赵乾的狞笑、祖母的泪痕、白鸦的叹息、树翁的悲鸣、噬灵兽的咆哮……所有他们熟悉的、陌生的、美好的、丑恶的记忆,都成了构成这怪物的原材料。
这就是“园丁”的最终防御机制?这就是它对待那些无法被“修剪”整齐的记忆的方式——将它们变成一头吞噬一切的怪物?
“我们不能被它吞噬!”林夏低吼,他感觉到自己掌心的契约烙印在发烫,那不仅是与露薇的联结,此刻更仿佛与方舟外那些被撕裂的痛苦记忆产生了共鸣。他的左肩,那处曾被露薇用本体花瓣治愈、后来妖化长出晶莲的地方,传来阵阵灼痛。仿佛那些被怪物吞噬的同源力量,正在哀嚎。“如果被它碰到,我们的记忆、我们的存在,也会被撕碎、同化,变成它的一部分!”
露薇没有说话,只是反手握紧了他。她的目光从怪物身上移开,落在了林夏脸上。那眼神复杂难明,有决绝,有温柔,还有一丝……林夏看不懂的释然?她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。
就在这时,那“万千触须怪”发动了攻击。
它不是冲过来的,而是如同一种蔓延的污染,一种概念的崩塌,瞬间侵蚀了方舟周围的“空间”。无数条触须如同汹涌的潮水,从四面八方拍击而来。触须未至,那蕴含其中的极致负面情绪——绝望、怨恨、恐惧、疯狂——已经如同实质的精神冲击,狠狠撞在方舟的意念屏障上。
砰——!
无声的巨响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炸开。
林夏闷哼一声,感觉像是自己的头颅被一柄巨锤砸中,眼前金星乱冒。他死死撑住,将自身的意志力与露薇传来的、微弱的净化之力融合,加固着摇摇欲坠的屏障。守夜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,身影变得更加透明。
触须拍打在屏障上,并没有被弹开,而是像黏稠的沥青一样附着上来。构成触须的那些痛苦人脸张开嘴,开始啃噬屏障的能量;破碎的场景如同腐蚀性的酸液,滋滋作响地侵蚀着屏障的结构。
“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!”守夜人艰难地喊道,“我们的‘存在定义’正在被它解析、分解!”
林夏能看到,屏障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。更可怕的是,他感觉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,正顺着触须与屏障的接触点,强行涌入他的脑海。
——那是赵乾在无人角落面对黯晶石时,一闪而过的、对力量的贪婪与恐惧……
——那是祖母在签署那份最终导致苍曜堕落的协议时,颤抖的笔尖和内心的挣扎……
——那是某个从未见过的、在瘟疫中死去的村民,临死前对世界的诅咒……
这些外来记忆如同病毒,试图覆盖、改写他本身的记忆。林夏咬紧牙关,奋力抵抗,但意识的防线也开始出现裂痕。他看向露薇,发现她的脸色更加苍白,身体微微颤抖,显然也在承受着同样的攻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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