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十六的月光,清亮得像洗过。
林晚在后院站了很久,直到那丛蜡梅的暗香渗进衣裳,才转身回屋。屋里,煤油灯还亮着,王秀英在灯下补衣裳,针线起落间,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。
“妈,还不睡?”
“把这件补完。”王秀英抬头,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温柔,“你爸明天要去找活干,衣裳得体面些。”
林晚在母亲身边坐下:“爸的腿……”
“好利索了。”王秀英咬断线头,“他说总在家里闲着不是事,想去镇上的建筑队看看。虽说累点,但一天能有一块二。”
林晚心里一酸。父亲才四十出头,背却有些佝偻了。分家后的艰难,让他老得很快。
“我跟爸说,别去。”她轻声说,“现在店里生意还行,咱们不缺那一块二。”
“你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王秀英把补好的衣裳叠好,“他觉得,这个家不能光靠女人撑着。”
林晚沉默了。她知道父亲的心思——传统的男人,总觉得养家是自己的责任。哪怕现在女儿能干了,他也要尽一份力。
“那让爸去试试吧。”她说,“但要量力而行,太重的活不能接。”
“嗯。”王秀英点头,吹灭灯,“睡吧,明天事多。”
月光从窗户照进来,在黑暗的屋里铺了层银霜。林晚躺在床上,却睡不着。脑子里过着一件件事——妇联的项目,供销社的订单,张老板的合作,数学竞赛……
像一树新发的芽,密密麻麻,让人又喜又忧。
喜的是,春天真的来了,万物都在生长。忧的是,长得太快,根扎得够不够深?
她翻了个身,隔壁床上林晓均匀的呼吸声传来。十四岁的少女,梦里都在背书——她说过,要考上县里的高中,要像姐姐一样能干。
林晚轻轻笑了。有这份心,就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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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月十七,晨雾很浓。
林建民天不亮就起来了,换上那件补好的蓝布褂子,头发梳得整齐。王秀英煮了稠稠的小米粥,加了勺红糖。
“多吃点,干活费力气。”
林建民埋头喝粥,喝得很快,像在赶时间。喝完一抹嘴:“我走了。”
“爸,等等。”林晚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两块钱,“中午买点好的吃,别省。”
“不用……”
“拿着。”林晚把钱塞进父亲手,“咱们现在不缺这个。”
林建民看着手里的钱,眼圈红了红,最终点点头,揣进口袋,推门走了。
雾还没散,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白茫茫里。
林晚站在门口看了很久,直到王秀英在身后叫她:“晚晚,进屋吧,冷。”
上午的生意比往常好。惊蛰过了,天气转暖,来买春装配饰的人多了起来。林晚把新做的“惊蛰燕子”挂饰摆出来,小小的布艺燕子,衔着柳枝,活灵活现,很快被抢购一空。
“还有吗?”一个年轻姑娘问,“我想多买几个送朋友。”
“明天还有。”林晚抱歉地说,“今天卖完了。”
“那我明天来!”
送走顾客,林晚算算账。光燕子挂饰,今天上午就卖了二十三个,一个五毛钱,就是十一块五。本钱不到两块,利润可观。
“妈,咱们得扩大生产。”她边记账边说,“这种小件受欢迎,不费工,走量快。”
王秀英在绣一幅新作品,头也不抬:“让刘翠她们多做些。小兰手巧,一天能做十几个。”
“好。”
正说着,店门被推开了。进来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,穿着整洁的灰色褂子,手里拎着个布包。她在店里转了一圈,最后停在柜台前。
“姑娘,这燕子……是你做的?”
林晚抬头,觉得这老太太有些眼熟,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:“是我母亲做的。您需要吗?”
老太太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布包,打开,里面是几只更精巧的布艺燕子——羽毛用不同颜色的碎布拼接,眼睛是两粒小米珠,翅膀还能活动。
“这是我做的。”老太太说,“做了几十年了。”
林晚眼睛一亮:“您老手艺真好!这燕子……比我们的精致多了!”
“精致有什么用?”老太太叹气,“没人买。现在的年轻人,都喜欢你们这种新式的。”
林晚接过一只细看。确实,老太太的燕子更传统,更精细,但样式老,颜色也暗,不如她们做的鲜亮活泼。
“您老怎么称呼?”
“我姓赵,住西街。”赵奶奶说,“听说你们这儿收手工艺品,就来看看。”
林晚心里一动:“赵奶奶,您这些燕子……卖吗?”
“卖?有人要吗?”
“有人要。”林晚肯定地说,“这样,您把这些放我这儿代卖。卖掉了,咱们三七分成,您七我三。卖不掉,原样还您。”
赵奶奶愣了:“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林晚拿出纸笔,“咱们签个简单的协议,按手印就行。”
赵奶奶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,才颤抖着按下手印。她看着林晚把燕子摆进玻璃柜台,摆在她那些鲜亮的挂饰旁边——传统的,现代的,并排摆着,像一场无声的对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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