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廿二,晨光熹微。
林晚推开店门时,街对面的豆腐坊刚点起灶火,青烟袅袅升起,在微明的天色里拉出一道灰白的痕迹。空气里有豆渣发酵的酸味,混着清晨特有的清冷。
她深吸一口气,把昨晚准备好的样品箱搬到门口。今天要去县招待所送样,这是“晚秀坊”第一次接触官方渠道的大订单,成败在此一举。
箱子里装着一套完整的客房用品:床旗、靠垫、桌旗、纸巾盒套,都是“石榴花开”主题。红色的底布上,石榴用打籽绣,一粒粒凸起,在晨光里泛着金红的光泽。叶子用了三种绿色丝线,从深到浅,绣出光影层次。
王秀英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,手里端着碗小米粥:“先吃饭,路上远着呢。”
“妈,您今天跟我一起去吧。”林晚接过粥,“吴所长说想见见绣娘。”
王秀英手一抖,粥差点洒了:“我……我去合适吗?”
“合适。”林晚说得肯定,“这石榴的绣法,是您姥姥传下来的。您不去,谁说得清楚?”
王秀英咬了咬唇,最终点头:“好,我去。”
母女俩匆匆吃过早饭。林晓和林曦也起来了,听说母亲和姐姐要去县里,都围过来。
“姐,一定能成!”林晓握紧小拳头。
“嗯,一定能成。”林晚摸摸妹妹的头,“你们好好上学,等我们好消息。”
林建民也要去上工了,临走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:“别紧张,咱们的东西好。”
“知道。”
送走父亲和妹妹们,林晚锁好店门。破虏蹲在门口,歪着头看她,像是在问“你们要去哪儿”。
“看家啊。”林晚摸摸它的头。
小狗“汪”了一声,算是答应了。
母女俩抬着样品箱,往镇汽车站走。箱子不重,但小心着不能磕碰。清晨的街道上行人还不多,只有几个早起锻炼的老人,在路边慢慢打着太极。
“晚晚,”王秀英忽然小声说,“妈……有点怕。”
“怕什么?”
“怕给人家看不上,怕丢你的脸。”
林晚停下脚步,认真看着母亲:“妈,您绣的东西,是姥姥传下来的手艺,是咱们家三代人的心血。该怕的,是那些不识货的人,不是咱们。”
王秀英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睛,心里的慌乱慢慢平复了。是啊,她的手艺,她清楚。一针一线,都是心血。
到了汽车站,开往县城的班车刚发动。母女俩赶紧上车,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车子摇摇晃晃驶出小镇。林晚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——镇口的石桥,桥下的溪水,溪边洗衣的妇女——一一后退,像翻过去的书页。
“妈,您上次去县城是什么时候?”她问。
王秀英想了想:“还是你十岁那年,带你去看病。那时候……”
她没说完,但林晚知道——那时候家里穷,看病都是借的钱。
“以后咱们常去。”林晚握住母亲的手,“等生意好了,咱们去省城,去北京,去看更多的地方。”
王秀英笑了:“妈不图去多远,就图你们过得好。”
车子颠簸着,窗外的田野渐渐开阔。麦苗绿油油的,在晨风里泛起波浪。远处有农人在田里劳作,身影小小的,像田间的点缀。
一个小时后,车子驶入县城。和林晚印象中一样——街道宽了些,楼房高了点,但依然是灰扑扑的色调。自行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,铃声响成一片。
招待所在县城中心,是一栋三层灰砖楼,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。母女俩抬着箱子走进大堂,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前台坐着个年轻姑娘,看见她们,抬起眼皮:“找谁?”
“找吴所长,约好的。”林晚说。
姑娘打量了她们一眼,拿起电话拨了个号:“吴所长,有人找……嗯,姓林……好。”
挂断电话,她指了指楼梯:“三楼,右手第一间。”
“谢谢。”
母女俩抬着箱子上楼。楼梯是木质的,踩上去吱呀作响。墙上贴着“为人民服务”的标语,红纸已经褪色。
三楼,吴所长的办公室门开着。他正在看文件,听见脚步声抬起头:“林晚同志来了?这位是……”
“这是我母亲,王秀英,这些绣品都是她做的。”
吴所长连忙起身:“王同志请坐。小张,倒茶!”
刚才前台那姑娘端着两杯茶进来,放在茶几上,又退了出去。
吴所长仔细看了样品,一件件拿起来,对着光看,又用手摸绣面。
“这石榴籽……怎么绣得这么立体?”
王秀英开口了,声音还有点颤,但条理清晰:“这是打籽绣。针从布下穿上来,在针尖绕几圈线,再穿下去。绕的圈数决定籽的大小,绕的松紧决定籽的紧实。”
她拿起一根针,现场演示。针在布上起落,几下之后,一粒小小的“石榴籽”出现了,凸起在布面上,圆润饱满。
吴所长看得眼睛发亮:“好手艺!这得练多少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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