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城,民间工艺精品巡回展终选现场。气氛比复评时更加凝重肃穆。展厅经过重新布置,只陈列着从复评中脱颖而出的几十件精品,每件作品都配有独立的射灯和说明牌,空间更显开阔,也更具压迫感。评审委员会阵容也更为庞大,除了本省专家,还有两位从北京特意邀请来的工艺美术界权威。
林建民、王秀英和林晚站在属于“晚秀坊”的展位前。三幅绣品在精心调整的光线下,呈现出最佳状态。《夏荷图》的灵秀,《晨雾竹林》的清幽,《生生不息》的盎然与突破感,相互映衬。王秀英今天特意穿上了那件月白色对襟褂子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虽然指尖还有些微凉,但眼神已经沉静下来。林晚站在母亲身侧,一身素净的学生装,脊背挺直,目光清澈而锐利,仿佛能穿透展厅内无形的压力。
林建民则守在稍远处,如同最忠诚的卫士,警惕地观察着周围。
评审开始前,是短暂的作者在场时间,供评委初步观摩。几位评委缓步走过,“晚秀坊”的作品前停留的时间明显较长。那位从北京来的、头发银白、气质儒雅的老专家(后来知道姓章),在《生生不息》前驻足良久,甚至俯身仔细查看针脚和纹样结构,不时与身旁的郑老低声交谈几句,郑老则频频点头。
就在这时,一个并不陌生的身影,也随着几个其他地市的观摩干部,出现在了展厅里。胡美凤。她今天打扮得格外低调,混在人群中,但她的目光,却如毒蛇般,牢牢锁定在林晚一家和他们的作品上,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、看好戏的弧度。
林晚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道视线,她并未回头,只是轻轻捏了捏母亲的手,示意她专注。
正式的封闭评审和作者陈述环节开始。作者被依次请到评审席前,就作品进行简短介绍并回答提问。气氛紧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。
轮到王秀英时,她深吸一口气,在林晚鼓励的目光下走上前。按照事先反复练习的,她先是介绍了《夏荷图》和《晨雾竹林》的传统技法与意境追求,语言朴实,但重点突出。当介绍到《生生不息》时,她略微顿了顿,然后抬起头,目光扫过评审席,声音不大却清晰:
“这幅《生生不息》,是从我们本地老辈人用的‘百草编’花样里来的。但我觉得,老样子好是好,看久了,少了点生气。我就想,能不能把它拆开,让这些草叶好像被风吹动,或者正在生长,更有劲道些?我就试着改了一下布局,让它们不那么规矩,颜色也用得更活泛点。”
她的话没有任何华丽辞藻,却将一个民间艺人最朴素的创新动机表达得淋漓尽致。那位章老专家微微颔首,问道:“王秀英同志,你在改动的时候,有没有参考过现代设计,比如平面构成方面的知识?”
王秀英老实回答:“我不懂那些大道理。是我女儿晚儿,她念书,有时候跟我讲什么结构啊、节奏啊,我听着,觉得跟咱们绣花时讲究的疏密、动静好像有点通,就瞎琢磨着试试。具体的,我也说不上来。”
她这种坦诚,反而赢得了评委的好感。艺术有时需要理论,但最本真的创作冲动,往往源于直觉与感悟。
章老笑了笑,没再追问,转而问了一个更技术性的问题:“画面中这部分断裂又连接的线条处理,是为了表现‘生生不息’中‘不息’的意象吗?用的针法是?”
这个问题有些深。王秀英略一紧张,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林晚。林晚上前半步,微微躬身,用清晰平稳的语调补充道:“各位老师,我母亲在创作时,确实想表现一种‘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’的连绵生命力。断裂处用了‘接针’和‘滚针’的结合,让断口自然又有韧性;连接处则用更细的丝线以‘虚针’过渡,力求体现一种内在的、看不见的联系。这是她在传统针法上的一个小尝试。”
她的补充,既解释了母亲的艺术意图,又点出了技法的创新之处,严谨而精准。章老和几位专家交换了一个赞许的眼神。
陈述环节结束,王秀英退下,后背已微微汗湿,但心中却是一片豁然。她做到了。
接下来的评审时间漫长而煎熬。所有作者退到休息区等待。胡美凤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。
等待中,林晚闭目养神,意识却高度集中。她总觉得,以胡美凤的性格,绝不会仅仅只是来看一眼。对方一定还有后手。是什么?在评审结果上做文章?还是……
忽然,她注意到不远处,一个穿着工作人员服装的年轻人,正拿着记录板,在展品间穿梭记录着什么。当那人走到“晚秀坊”展位附近时,似乎脚下滑了一下,身体一个趔趄,手肘“不小心”撞向了摆放《生生不息》的展台边缘!
电光石火之间,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林建民低喝一声,一个箭步冲上去,伸手猛地一挡!他的手掌重重磕在坚硬的展台边缘,发出一声闷响,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,但终究将那工作人员撞歪的身体和可能碰倒展台的手臂格开了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