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主任派人送来的发言稿,是手写在格子稿纸上的,厚厚十几页。字迹工整,措辞严谨,一看就是机关笔杆子的手笔。
林卫东在灯下仔细看。稿子分三部分:第一部分讲党的政策好,改革开放给乡镇企业带来春天;第二部分讲卫东贸易公司的“先进经验”,其实是把林卫东做过的事拔高、美化;第三部分表决心,要扩大生产,带动就业,为四化建设做贡献。
“这写的……”林卫东看完,苦笑。全是套话,但必须这么写。
他把稿子放在一边,自己拿出笔记本,开始写真正想说的话。不,不是写发言稿,是写备忘——这次会议,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,要达到什么目的。
“目的:1. 建立官方人脉,争取政策支持。2. 提升公司形象,便于今后开展业务。3. 了解行业动态,结识潜在合作伙伴。4. 观察其他企业家,学习经验,吸取教训。”
写到这里,他停下笔。观察其他企业家——这次会议,全市有代表性的乡镇企业家都会来。这是个难得的机会,能看看别人在做什么,怎么做。
他把发言稿又看了一遍,在重点处做了标记。哪些地方要强调,哪些地方要轻描淡写,哪些地方要加几句自己的话。
忙到深夜,终于准备得差不多了。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,走到窗前。外面下起了小雨,秋雨绵绵,带着凉意。
明天,就要登台讲话了。在一个月前,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。但现在,就要成为现实。
“卫东,还不睡?”周桂兰从里屋出来,手里拿着件外套,“天凉了,披上点。”
“妈,您怎么还没睡?”
“睡不着,担心你。”周桂兰把外套披在儿子身上,“明天……你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话?”
“嗯,市里的会。”
“你爸今天念叨一天,说儿子有出息了,能在市领导面前讲话了。”周桂兰眼里有泪光,“可妈担心……担心你说错话,得罪人。”
“妈,放心,我有分寸。”林卫东拍拍母亲的手,“稿子都是领导审过的,我照着念就行。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周桂兰抹抹眼睛,“早点睡,明天精神点。”
“嗯,您也早点睡。”
第二天一早,林卫东穿上那件新买的白衬衫,外面套了件深灰色夹克——这是陈师傅按香港杂志上的款式改做的,简洁大方,又不显土气。裤子是黑色的确良裤,熨得笔挺。脚上一双新买的皮鞋,擦得锃亮。
“哟,我儿子真精神。”林建国拄着拐杖,上下打量着儿子。
“爸,您腿好了,能去吗?”林卫东问。
“能去,郑主任给安排了座位,在第一排。”林建国很自豪,“我得去听听,我儿子怎么讲话的。”
“那咱们一块走。”
市礼堂在市中心,是栋苏式建筑,高大庄严。门口挂着红色横幅:“滨城市乡镇企业经验交流会”。已经有不少人来了,有穿中山装的干部,有穿西装的企业家,也有穿工装的厂长。三三两两,在门口寒暄。
林卫东一眼就看到了郑主任。郑主任正在和几个领导模样的人说话,看到林卫东,招招手。
“小林来了?”郑主任打量了一下林卫东,满意地点头,“嗯,这身不错,精神。来,我给你介绍,这是王副市长,主管工业的。这是李局长,工商局的。这是张主任,计委的。”
“王市长好,李局长好,张主任好。”林卫东一一问好,不卑不亢。
“这就是小林?很年轻嘛。”王副市长五十来岁,面带微笑,“听老郑说,你的公司做得不错?”
“还在起步阶段,请领导多指导。”林卫东说。
“年轻人谦虚是好事,但也要有闯劲。”王副市长拍拍林卫东的肩,“好好干,给咱们滨城的年轻人做个榜样。”
“是,一定努力。”
进了礼堂,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。舞台上方挂着会标,下面摆着长条桌,铺着红布。第一排是领导席,后面是参会人员。林卫东的座位在第三排,靠过道。林建国的座位在第一排最边上。
“爸,您坐这儿,我去那边。”林卫东扶父亲坐下。
“行,你去吧,别紧张。”林建国说。
林卫东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。左右看看,都是些三四十岁的中年人,有的在抽烟,有的在看材料。看到他这么年轻,都投来好奇的目光。
“小同志,你是哪个单位的?”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问。
“卫东贸易公司。”
“哦,做贸易的。”中年人点点头,“我是红光机械厂的,做农机配件。你是……替领导来开会的?”
“不,我就是公司的。”
中年人愣了一下,重新打量林卫东:“你多大了?”
“十八。”
“十八?”中年人瞪大眼睛,“十八岁就开公司了?还来开这个会?”
“运气好,赶上政策了。”林卫东谦虚地说。
“不简单,不简单。”中年人感慨,“我十八岁的时候,还在乡下插队呢。现在这年轻人,了不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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