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东京,空气里开始黏稠。不是热,是湿,一种无声无息渗透进衣料的潮气。银座四丁目的“卫东”旗舰店里,空调早早开了除湿模式,发出低沉的嗡鸣。橱窗已经换上了夏季预告——没有成衣,只有几件“轻温玉”面料做成的大幅布幔,灰粉、雾蓝、浅杏,从天花板垂落,在刻意调暗的灯光下,像一帘帘薄雾。
店长小野站在收银台后,手里拿着一份刚刚送来的《装苑》五月号。杂志第48页,是“卫东”的跨页专题,标题是“来自中国的温润之光”。文章配了四张图:一张是苏州桑园里采桑女的手,一张是滨城“温玉坊”里陈师傅戴顶针缝衣的特写,一张是东京店橱窗的静物,还有一张是“轻温玉”面料在显微镜下的纤维结构。文章写得克制,但赞誉明确:“在这个追求快速迭代的时代,一个中国品牌用近乎固执的耐心,打磨一件可以穿十年的衣服。这不是复古,是对未来的另一种想象。”
专题最后预告了“轻温玉”系列六月五日的上市信息,并附了一句主编手记:“在银座,我们见过太多喧嚣的登场和悄然的离场。‘卫东’的安静,反而成了最大的声音。”
“小野,有客人问‘轻温玉’什么时候能试穿。”店员山口走过来小声说。从专题刊出到今天上午,已经来了六拨客人,都是看了杂志来问的。
“告诉他们六月五日,全系列上市。但今天可以预约量体,我们会记录尺寸,上市当天优先留货。”小野说。这是林卫东定的策略:不搞预售,但做预约,保持稀缺感。
山口去回复了。小野看着店里零星的客人,心里那根弦却没松。《装苑》的专题效果是好,但杂志读者和实际买家,中间还隔着银座挑剔的眼光。她想起那位说“设计保守”的女士,想起那些摸一摸就走的年轻客人。“轻温玉”在面料和设计上都做了调整,但能不能让银座买账,还得看上市那天的真金白银。
下午,松本来了。他看了看预约登记本,已经有二十三个名字,后面备注了想买的款式和尺寸。
“比预期的好。”松本说,“但压力也更大了。预约出去的,必须保证供货。滨城那边,生产没问题吧?”
“陈师傅昨天来电话,说大货面料已经到厂,开始打版了。六月五号前交货,没问题。”小野说。
“那就好。还有件事,”松本压低声音,“我收到消息,丽新集团在东京的买手,最近在银座几家面料店和辅料店转,打听‘温玉’的原料来源和工艺细节。虽然没直接来咱们店,但得防着点。”
小野心里一紧。“他们在打‘轻温玉’的主意?”
“不确定。但‘轻温玉’这次在《装苑》上露了脸,肯定会引起竞争对手注意。丽新在东京有分公司,也有自己的品牌店。如果他们想模仿,以他们的供应链能力,三个月就能出类似产品,价格还比我们低。”
“那我们怎么办?”
“加快速度,打好时间差。‘轻温玉’六月上市,到九月换季,有三个月的销售窗口。同时,滨城那边,下一批设计要提前准备,不能给对手赶超的机会。我晚上给林经理打电话,提醒他注意。”
松本走后,小野走到橱窗前,看着那几片“轻温玉”的布幔。灰粉色在午后的天光下,泛着珍珠贝母般的光泽,很安静,但也脆弱。商场如战场,银座更是前沿中的前沿。一片布幔能挡住窥探的目光吗?她不知道。
滨城,“温玉坊”里,空气紧绷。第一批“轻温玉”大货面料五百米,灰粉色,堆在裁床旁的工作台上,像一座柔软的小山。陈师傅手里拿着放大镜,一寸一寸检查布面。这是沈厂长用新工艺染整的第一批大货,不能有半点瑕疵。
“这里,”他指着一处,刘大力凑近看,是针尖大小的一个色点,不仔细看看不出来。“记下来,这一米裁掉不用。”
“师傅,这色点太小了,做成衣服根本看不见。”刘大力说。
“你看不见,客人可能看见。‘温玉’的牌子,不能有任何侥幸。”陈师傅语气严厉,“这批料子,沈厂长那边用新工艺,还在磨合期,瑕疵率比平时高。咱们这里,必须卡死。一米有瑕疵,裁掉一米。一件衣服有瑕疵,拆了重做。明白吗?”
“明白。”刘大力不敢多说,拿粉笔在布边上做标记。
检查用了整整一天。五百米面料,挑出八处瑕疵,裁掉八米。剩下的,陈师傅又让对光检查了一遍,确认没问题,才让上裁床。
裁床是新调试过的,针对“轻温玉”面料的轻薄特性,降低了真空吸附力,刀头压力也调小了。刘大力铺布,一次只铺六层,怕压出死褶。激光扫描,对花对格,刀头落下。裁出的衣片,边缘光滑,但刘大力不敢像往常那样摞起来,而是用戴白手套的手,一片一片平放在铺了绒布的流动架上。
“这料子,比之前那批更娇气。”他对徒弟说,“手上不能有汗,不能有倒刺,一碰就是一个印子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