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十五日,滨城“温玉坊”。
杨秀娟手里拿着一块刚从苏州发来的顶级大衣面料样品,深驼色,在日光灯下泛着蜂蜜般温润的光泽。她用指尖捻了捻,厚度是够了,手感也糯,但对着光看,能看见细微的纤维浮毛——这是羊毛纤维没有完全融合的迹象。她把样品递给身边的小红。
“你看这里,还有这里,有浮毛。做成大衣,穿久了这些地方容易起球。”
小红接过去,对着光仔细看,眉头皱起来:“是,在腋下、袖口这些摩擦多的地方,肯定先起。陈师傅那边怎么说?”
“说是新设备还在磨合,静电消除没做好,羊毛纤维在纺纱时带静电,互相排斥,就浮在表面。王教授在调工艺,但需要时间。”杨秀娟叹气,“可我们没有时间了。十月过半,十一月要交货,打版、样衣、生产,最少二十天。今天不定料,就来不及了。”
“那能不能让苏州那边先处理一下?比如再过一道烧毛工艺,把浮毛烧掉?”
“烧毛会伤真丝,面料光泽就毁了。王教授说不行。”
两人沉默。工作台上,铺着顶级大衣的版型纸样,是梁设计师根据新面料特性调整过的——肩部更挺括,腰线内收,下摆微阔,一件经典的双排扣战壕风衣改良款。旁边是工艺单,密密麻麻写满了注意事项:领衬要用半麻衬手工纳,袖窿要加活动褶,门襟暗扣要对准到0.5毫米内。这些都是陈师傅亲自定的标准,一件大衣,从裁到成,最少要四天。五十件,就是两百个工作日。而他们只有不到一个月。
“先打样衣吧。”杨秀娟最终决定,“用这批有浮毛的面料打,看看在实际穿着中,起球到底有多严重。如果客人能接受,我们就用。如果不能……再想办法。”
“那我去裁布。”小红起身。
“等等。”杨秀娟叫住她,“裁的时候,把有浮毛的部位标记出来,尽量避开关键位置。袖口、腋下、后背,这些地方用布边,浮毛少些。”
“明白。”
样衣裁制用了三天。十月十八日,第一件顶级大衣样衣完成,挂在“温玉坊”的人台上。深驼色,双排扣,腰带在身后系成一个利落的结。灯光下,面料的光泽无可挑剔,版型挺括优雅。但杨秀娟用放大镜仔细看袖口,在特定角度下,那些细微的浮毛像一层薄雾,破坏了面料完美的表面。
“穿起来试试。”她对小红说。
小红穿上,在镜前走了几步,抬起手臂,又放下。活动了十分钟后,她脱下大衣,杨秀娟立刻检查腋下和袖口——已经有几处纤维被摩擦得微微起毛了。
“客人穿一天,肯定更明显。”小红低声说。
杨秀娟没说话。她拿起电话,打给苏州。
接电话的是王教授,背景音里有机器的轰鸣。“杨组长,样衣看到了?浮毛问题确实存在。我们调整了静电消除参数,新一批面料今天下午出来,浮毛能减少70%,但不敢保证100%没有。真丝和羊毛的融合,是个世界性难题,需要时间慢慢磨。”
“我们没有时间磨了,王教授。十一月要交货,五十件大衣,现在连合格的面料都没有。客人花大价钱买的顶级大衣,穿几天就起球,我们的牌子就砸了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,换成了陈师傅的声音,沙哑得厉害:“秀娟,我知道你急,我比你更急。但面料这事,急不来。新设备是来了,但工人操作不熟,工艺参数不稳定。你给我五天,五天之内,我一定拿出合格的面料。但滨城那边,你们得做好准备,万一……万一五天后面料还不行,这批大衣,可能就得推迟交货。”
推迟交货。这四个字像冰水浇在杨秀娟心上。东京那边,七件预售订单,客人全款都付了。推迟,就是失信。
“陈师傅,不能推迟。东京店刚用‘诚意’换来客人的‘耐心’,一推迟,耐心就耗光了。丽新正等着看我们笑话呢。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……”陈师傅的声音透着疲惫,“我再想办法。你们那边,也想想有没有补救工艺,比如成衣后做一次特殊处理,加固纤维。我问问王教授。”
挂了电话,杨秀娟看着那件样衣,深驼色在灯光下沉默着,像一座山,压在心头。小红小声说:“杨姐,要不……我们跟客人说实话?就说面料还在完善,建议他们等下一批完美的,这批可以退款。”
“退款是最坏的选择。客人要的不是钱,是信任。我们退了款,就是承认我们做不到。”杨秀娟摇头,“一定有办法的。你让梁设计师和苏设计师过来,我们开个会。”
十分钟后,梁设计师、苏设计师、郑总监、王教授(电话连线)、陈师傅(电话连线),还有滨城的技术骨干,聚在“温玉坊”的会议室。那件起毛的样衣挂在中间,像一面沉默的旗帜。
“问题很明确,面料有浮毛,会起球。解决方向两个:一,从面料源头解决,需要时间。二,从成衣工艺上补救,争取时间。”杨秀娟开门见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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