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一日,清晨五点半,苏州的天还黑着。陈师傅站在面料研发中心的院子里,手里捏着一块刚刚从出布口剪下来的样品。深驼色,对着院子里那盏昏黄的路灯光,他眯起眼,一寸一寸地看。没有浮毛,光泽均匀,手感糯而挺。他把样品递给身边已经熬了通宵的王教授。
“你再测一下,特别是缩水率和色牢度。”
王教授接过,没说话,转身进了实验室。他的背影在晨雾里显得有些佝偻。这一个月,他往返苏州滨城四次,调试参数,模拟数据,眼睛熬得通红。陈师傅看着实验室窗口透出的白光,呼出的气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。
五天了。从他承诺“五天内拿出合格面料”到现在,正好五天。这五天,他和王教授带着三个老师傅,把新设备的每个参数调了上百遍。温度、湿度、张力、车速,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动,都会在面料上留下痕迹。失败的面料样品堆了小半个仓库,染坏的颜色从深灰变成奇怪的紫灰,又调回沉稳的驼色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,是滨城杨秀娟发来的短信:“陈师傅,样衣已出,蒸汽定型工艺稳定。首批十件大衣正在后整理,三日可完成。面料何时可到?产线待料。”
陈师傅回复:“今日下午发第一批,一百米,空运。明日到。”
信息刚发出去,王教授从实验室出来,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检测报告,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。
“陈师傅,成了!缩水率2.1%,色牢度4.5级,强度达标。这一批,是‘温玉’有史以来最好的面料!”
陈师傅接过报告,那些数字在晨光里有些模糊。他眨了眨眼,再看,数字没变。最好的面料。在工厂濒临倒闭、债务缠身、设备老旧的绝境里,他们做出了最好的面料。
“通知染整车间,这批面料,全部按这个参数来。一匹都不能错。”陈师傅的声音很稳,但握着报告的手,有点抖。
“明白。我亲自盯。”王教授转身要走,又停住,“陈师傅,沈厂长……如果知道,应该会高兴。”
陈师傅沉默。沈厂长失踪两个月了,杳无音信。有人说他跑去了东南亚,有人说他躲在哪个小城。这个他一手建起来又差点毁掉的厂,现在在别人手里,起死回生。
“他会知道的。”陈师傅最后说,“等厂子赚了钱,把债还清,他会知道的。”
上午八点,第一批一百米合格面料打包完毕,装上开往机场的货车。陈师傅看着货车驶出厂门,在晨光里变成一个移动的黑点。然后他转身,走向车间。那里,第二批面料正在染缸里翻滚,是橄榄绿,东京预订最多的颜色。
滨城,同一时间。
“温玉坊”里,十件深驼色顶级大衣整齐地挂在移动架上,像一列沉默的士兵。杨秀娟和小红一件件检查,从领子到袖口,从门襟到内衬。蒸汽定型后的面料,光泽更加内敛,手感细腻,摩擦测试后只有极轻微的起毛,在可接受范围内。
“可以了。”杨秀娟对小红说,“打包,今天发五件去东京,走空运,明天到店。另外五件,发北京和上海,各两件,剩一件留作样衣。”
“东京那边,小野姐早上来电话,说藤原女士问了好几次,什么时候能拿到衣服。”小红一边小心地把大衣套进防尘袋,一边说。
“告诉她,明天下午,请她来店里试穿。如果有任何不满意,我们负责修改,或者重做。”杨秀娟说。这话说得有底气,因为面料问题解决了,工艺稳住了,这件大衣,值得客人等待。
上午十点,五件大衣打包完毕,送往机场。杨秀娟站在“温玉坊”门口,看着运输车离开,心里那根绷了一个月的弦,终于稍稍松了些。但她知道,这还只是开始。五十件大衣,十件只是五分之一。苏州那边虽然发出了合格面料,但产能有限,每天最多出三十米,只够做六件大衣。全部交付,要等到十一月中旬。
而东京那边,七位预订客人,都等着在十一月初拿到衣服。银座的十一月,是社交季的开始,宴会、开幕、茶会,一件撑得起场面的“温玉”大衣,是很多客人早就计划好的战袍。晚一天,可能就错过一场重要的约会。
手机响了,是林卫东。
“杨姐,面料到了吗?”
“第一批一百米今天下午到,够做二十件。苏州那边说后续每天能出三十米。五十件大衣,十一月中旬能全部完成。”杨秀娟汇报。
“东京那边,不能等到中旬。小野说,有三位客人的重要活动在十一月十日之前。其中藤原女士,十一月八号要去纽约参加儿子的毕业礼,她指定要穿这件大衣。”林卫东的声音很平静,但杨秀娟听出了压力。
“那……我们优先赶这三件。用今天到的面料,连夜做,三天出一件,十一月七号前能发出两件,藤原女士那件,最晚七号发出,八号早上她能收到。”
“好。你安排。告诉工人,这三件,按最高标准做,不计成本。完成后,加班费三倍,额外奖金。”林卫东顿了顿,“杨姐,这一个月,辛苦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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