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伯庸迅速关死前门,门栓已毁,他抄起一根粗木棍死死顶上。随即走到后窗,捏着嘴唇,发出一声惟妙惟肖的布谷鸟叫。
片刻,耿大勇如同暗夜里的猎豹,悄无声息地从后窗翻入,气息微促,额角有汗,但眼神锐利如故:“先生!那帮黑皮狗滚了?”
“暂时退了。”贾玉振从一堆未被翻动、靠墙放置的空白纸张后面缓缓站起身——他刚才就紧贴墙壁站立,利用阴影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心理,竟在警察眼皮底下躲过一劫。
他脸色苍白,但眼神沉静依旧,朝林伯庸深深一揖,声音微哑:“林先生,临危不乱,急智救命,此恩……玉振不知何以为报!”
林伯庸摆手,神色却无半分放松,反而更加凝重:“贾先生,虚礼免了。警察只是明面上的第一波。他们扑空,回去必遭斥责,只会更疯狂地搜捕。而更危险的……”
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日本特务机关‘菊机关’的暗杀组‘黑鸦’,根据情报,可能已经出动。他们行事,可不像警察这般‘讲规矩’。此地,已是死地,片刻不可留!”
他看向惊魂未定、眼神空洞的王墨水,语气放缓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“王编辑,报社停刊已成定局,恐怕不久还会牵连到你。你必须立刻离开北平,暂避锋芒。”
王墨水猛地抬起头,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着。他看向这间倾注了半生心血、此刻却一片狼藉的报馆,看向脸色苍白的贾玉振,眼中闪过挣扎、不甘、恐惧,最终化为一片惨然的灰败。
他喉头滚动了几下,发出一声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嘶哑叹息:“罢……罢……罢……只要能护住玉振你,护住这支笔……这报社,这半辈子经营……老子……我不要了!”
“墨水兄……”贾玉振喉头哽咽,眼圈瞬间红了。他知道,对王墨水而言,这报社比命根子还重。
“甭说了!”王墨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双腿还在打颤,却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,用力拍了拍贾玉振的肩膀,那力道轻飘飘的,“留得青山在!老子……我这就回去,带上你嫂子和小崽子,连夜出城,回乡下老家躲躲!
玉振,你……”他声音突然哽住,用力眨了眨眼,“你可得给老子全须全尾地活着!这笔,这魂,不能断啊!”
他知道,自己留下,非但帮不上忙,反而会成为累赘和靶子。
此刻,让贾玉振平安脱身,远走高飞,才是最重要的事。这份断腕求生的决绝与悲壮,让贾玉振心如刀割。
事态紧迫,容不得更多儿女情长。林伯庸显然早有周密计划。
“贾先生,耿壮士,我们需即刻动身。路线、接应点、备用身份,皆已安排妥当。”
他语速极快,声音压得极低,“从现在起,请二位务必完全听从我的指令。能否将先生您,连同您笔下的精神火种安全带出北平,就在接下来这几个时辰!”
贾玉振重重点头,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决绝取代。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内衫,将那份凝聚了无数心血、沾染了无形血迹的《安家记》手稿,以及那本蓝布包裹的血签名册,用油布仔细包好,紧紧贴身藏入怀中。那本册子,此刻重如千钧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最初梦想、记录了无数个奋笔疾书的不眠之夜、此刻却满目疮痍的杂物间,看了一眼满面悲壮、强忍不舍的王墨水,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入骨髓。
“走。”
夜色沉黯如墨,寒风砭骨如刀。三人不再多言,借深沉夜色的掩护,如同三缕轻烟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已成为风暴眼的报馆后院,一头扎进北平城冰冷、复杂、危机四伏的街巷迷宫中。
耿大勇虽赤手空拳,但浑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,目光如最警惕的鹰隼,扫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、每一扇可疑的窗户,将贾玉振牢牢护在身侧一步之内,仿佛一堵移动的肉盾。
林伯庸则对北平的胡同经络了如指掌,他专拣那些灯光昏暗、人迹罕至的小道、夹缝甚至半废弃的院落穿行,步履轻捷如猫,落地无声,显示着绝非普通记者的身手。
他们刚刚离开报馆所在的胡同口,转入另一条更窄的巷子。
突然,林伯庸猛地刹住脚步,同时伸出双臂,将贾玉振和耿大勇死死按在身后一处门洞的阴影里!
“嘘——”他示意绝对安静。
只见对面屋顶上,月光勾勒出两个如同雕塑般的黑影轮廓,正静静蹲伏,面朝的方向,正是报馆后院!
那姿态,那隐匿于黑暗的气息,与方才横冲直撞的警察截然不同,更像……伺机而动的毒蛇,或是等待捕食的夜枭。
耿大勇瞳孔骤缩,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。以他的战场直觉,能感受到那两人身上散发出的、经过严格训练和血腥洗礼后才有的冰冷杀气。
是“黑鸦”! 他们真的来了!而且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!若不是林伯庸经验老道,选择了这条迂回隐蔽的路线,他们很可能已经撞个正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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