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玉振也感觉到了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。刚才若是慢了一步,或是按常理直接从大路离开……
三人屏住呼吸,紧贴墙壁,看着那两个黑影如鬼魅般从屋顶滑下,悄无声息地落入报馆后院,行动之敏捷专业,远非警察可比。
足足等了一刻钟,估摸着“黑鸦”已将空屋搜查完毕或许正在布控,林伯庸才打了个极隐秘的手势,带着两人继续在阴影中潜行。
七拐八绕,终于来到靠近城墙根的一处极其破败、几乎被遗忘的小杂院前。
林伯庸有节奏地叩响了斑驳的木门。
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,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门后扫视。确认后,门打开,一个穿着普通车夫短褂、却眼神精干的汉子将他们让了进去。
院子里还有两人,同样衣着普通,但站姿、眼神,都透着干练。
“暂时安全。这里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点。”林伯庸引着贾玉振和耿大勇走进一间低矮的土坯房,里面陈设简单,却有一盏油灯,一壶热茶。
直到此刻,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。耿大勇一屁股坐在炕沿,大口喘气,方才生死一线的压力着实不小。贾玉振也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。
“林先生,”贾玉振捧着微烫的粗陶茶碗,暖意从指尖传来,他看向林伯庸,眼中充满感激与疑惑,“您屡次相助,冒险周旋,玉振感激不尽。只是……您究竟是何人?
《申报》记者,恐怕不足以解释您对特务行动的精准预判,以及……这般身手和资源。”
这是他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。林伯庸出现的时机太巧,手段太专业,布局太周密。
林伯庸正在检查窗户的遮蔽情况,闻言转过身,看着贾玉振,又看看耿大勇,脸上那种职业性的疏离和镇定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、更复杂的表情。
他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下定决心。
“贾先生,耿壮士,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清晰,“我的公开身份,确实是《申报》记者。但我的另一重身份……”
他顿了顿,目光坦然地迎上贾玉振的注视,“是中国共产党北平地下情报交通线负责人。”
“什么?!”
贾玉振手一抖,茶碗里的水溅出几滴。耿大勇更是“腾”地站起,浑身肌肉瞬间绷紧,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(虽然刀已不在),眼神充满震惊、警惕和难以置信。
共产党?!在国民政府的宣传里,这简直是比日寇还要可怕的“洪水猛兽”!
是“共匪”!而眼前这个刚刚救了他们性命、冷静睿智的林先生,竟然是……中共地下党?还是负责人?
巨大的震惊如同海浪,瞬间淹没了两人。贾玉振脑中一片混乱,各种信息、传闻、污名化的指责交织碰撞。
他一直刻意远离政治旋涡,只想用笔为苍生请命,怎会……怎会与“共党”产生如此深刻的纠葛?
林伯庸似乎预料到他们的反应,神色平静,继续说道:“贾先生不必惊慌。我们关注您,并非因为您的政治倾向——事实上,您的文章恰恰超越了党派之争,直指民生根本与国家未来。
我们看重的是您笔下那唤醒民众、凝聚希望的力量,那是当前中国最需要的东西。”
“沈知微同学她们的‘读书会’,与我们并无组织关系,只是一些有理想、关心国家的进步青年。但她们因支持您的文章而遭迫害,我们绝不能坐视。
救您,既是为保护像您这样真正的爱国知识分子,也是为了保住民族精神的火种,不让它被黑暗彻底吞噬。”
他目光诚恳:“我们对您别无他求,只希望将您安全转移到后方,到一个能让你继续安心写作、您的文章能被更多人看到的地方。
至于您将来选择何种道路,完全由您自己决定。我们尊重一切真心为国为民的人。”
这番话,坦诚、直接,没有丝毫隐瞒或强迫,反而让贾玉振和耿大勇的震惊稍稍平复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。
前有国民党警察的追捕污蔑,后有日本特务的夺命暗杀,而伸出援手的,竟是被当局斥为“匪类”的中共地下党。
这命运的吊诡与反转,让贾玉振感到一阵荒谬,同时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震撼。
他想起沈知微她们眼中不屈的光,想起那本血签名册,想起无数底层读者眼中被点燃的微小火苗……这些人,难道就是所谓的“共党”或“受共党蛊惑”吗?他们只是想要一个更好的国家,一个更光明的未来!
而眼前这位林先生,冒险犯难,周密策划,只为救他一个书生,保护一支笔。
这份胸襟和气度,与那些罗织罪名、勾结日特(军统附注的“黑鸦”之疑)、只想让人闭嘴甚至消失的势力,高下立判!
耿大勇紧绷的肌肉也慢慢松弛下来。
他不懂那么多主义道理,但他认一个死理:谁真对百姓好,谁在真心打鬼子救中国,谁就是汉子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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