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历山大信件带来的震撼余波未平,贾玉振紧锣密鼓地投下了另一颗,在许多人看来更为“惊世骇俗”的炸弹。
这一次,信件的署名,让所有看到报纸的人,心头都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——一个东洋人的名字。
《希望周刊》顶着巨大的压力,再次于头版刊出,标题带着一种沉郁的审慎:
“一个东瀛普通青年的内心独白:恐惧、掩盖与祈愿”
信的作者,自称“小林弘树”。
“诸位中国的父老兄弟:
冒昧写信,内心惶恐不安。
我的祖父,还活在世上。他常常跟我讲起他年轻时候的事情,不是风光,而是饥饿和屈辱。
他说,战争打到最后,我们输了。家里的房子被炸成了废墟,城里到处是饿得皮包骨头的人,像野狗一样在倒塌的房屋里翻找能吃的东西,哪怕是一点点发霉的米粒也好。
那种日子,看不见明天。战争的恶果,最后都落在了像我祖父这样的普通人身上。”
读到此处,茶馆里有人冷哼:“活该!自找的!”但更多的人沉默着,继续听下去。
“可是,我们的一些当权者和大人物,他们好像并没有从这苦果里尝到真正的教训。
他们害怕了,害怕如今一天比一天强盛的中国。
这种害怕,让他们做出了许多……见不得光的事情。”
念信的人声音变得凝重,听众们也屏住了呼吸。
“他们偷偷地修改了娃娃们上学用的课本。
把书里写的军队到别的国家土地上杀人放火、无恶不作的‘侵略’,悄悄换成了轻飘飘的‘进出’两个字,好像只是去做客一样。
他们把那些血流成河的大惨事,说得模模糊糊,或者干脆就不提了。”
“他们还让报纸和广播,整天说中国的坏话,把中国说成一个凶神恶煞,好像随时要来打我们一样。
他们想用这个方法,让大家恨中国,忘记自己当年做过的坏事,也堵住我们这些想知道真相的人的嘴。”
念信的人顿了顿,带着一丝讥讽:“可这不是捂着耳朵偷铃铛,自己骗自己吗?现在不是以前了,消息是瞒不住的。
我们很多年轻人,偷偷听外国的广播,看外面传来的书报,慢慢知道了以前课本上没写的东西。我们心里会疑惑,会害怕,会觉得……羞耻。
政府的这些做法,只能骗骗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,反而让我们这些知道一点真相的人,心里更加不安,更加抬不起头。”
信的最后,语气变得格外低沉而恳切:
“我知道,我的先辈们,可能对你们犯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大罪。
我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改变什么,也没有力量改变现在上面那些人的想法。
但我心里,真的只有一个很小的愿望……”
“我希望,我们两个国家,能真正坐下来,把过去那本血泪账算清楚,说明白。
然后,能不能像真正的邻居一样,和平相处,互相帮衬着过日子?
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,真的不想,也害怕再重复我祖父他们那样的悲剧了。”
“请你们相信,不是所有东瀛人,都是麻木的,都是甘心被欺骗的。”
“一个心怀愧疚与不安的东瀛青年:小林弘树”
(贾玉振据其意代笔转述,以警醒世人)”
这封信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在了所有读到它的人心上。
最初的死寂之后,是爆发的怒火。
“狗改不了吃屎!到现在还想着耍花招!”
“修改课本?掩耳盗铃?呸!做贼心虚!”
“现在知道害怕了?知道要和平了?当初举起屠刀的时候怎么不想想!”
民间的情绪,主要是愤怒与不信任。
这封信,坐实了许多人对于东瀛当局“死不认账”、“包藏祸心”的猜测。
然而,在一些有识之士和读书人中间,引发的思考则更为复杂。
胡风在与人讨论时就感叹:“贾先生此举,真是……石破天惊。他让我们看到了敌人阵营里,并非铁板一块。这封信,撕开了一道口子。”
也有人持保留态度:“毕竟是东瀛人之言,真假难辨,不可不防其麻痹我等之用心。”
但这封信造成的真正深层次影响,在于它提供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角。
它让普通的中国人意识到,那个看似凶悍残忍的敌人内部,也有普通人的苦难,也有青年的迷茫和对战争的恐惧,其政府也在用卑劣的手段掩盖历史。
这种认知,打破了以往简单化的“鬼畜”形象,让战争的图景变得更加立体,也更加发人深省。
这封信,自然也以最快的速度,摆到了楚天的案头。
这一次,楚天没有暴怒,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,瘫坐在椅子上,脸色灰败。
“他……他怎么敢……他怎么连这个都敢写?!”他的声音嘶哑,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意味,
“妄议时政……挑动民间对立……这都是现成的罪名!可……可现在这形势……”
手下小心翼翼地提醒:“处座,现在民间情绪已被他之前的信撩拨到了高点,此刻若以‘妄议时政’的罪名动他,只怕……只怕会立刻被解读为我们站在东瀛那边,帮他们掩盖历史……这骂名,我们背不起啊!”
楚天何尝不明白?贾玉振巧妙地利用了民众的民族情感和历史伤痛,将自己置于一个“揭露真相”、“警醒国人”的道德高地。
此刻打压他,就是与全国的民意为敌,就是“汉奸”行径。
“查!给我查这封信的来源!是不是真的有什么‘小林弘树’!这一定是共党……或者是他贾玉振杜撰的!”楚天只能无能狂怒,做着最后的挣扎。
而在那间小小的阁楼里,苏婉清看着写完信后,面色沉静如水的贾玉振,轻声问:“玉振,这封信,可能会引来更大的风波。”
贾玉振望向窗外,山城的雾似乎永远也散不尽。
“真话总是刺耳的。”他缓缓道,“但脓包,总要挑破。让人们看到对手的虚弱、恐惧和卑劣,有时候,比看到他们的强大更能坚定我们的信心。
接下来,我们需要一种东西,能把这种复杂的情绪,这种不屈的意志,凝聚起来,化作一种所有人都能听懂、都能传唱的力量。”
他的目光,落在了苏婉清手边的曲谱本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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