玛丽·温斯洛的报道,如同在平静的国际舆论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,其漾开的涟漪,很快便以另一种方式,回传到了重庆,回传到了那间小小的阁楼。
最先感受到变化的,是胡风。
几位平日里只是点头之交、甚至略带疏离的官方报人,忽然在某次文化界的聚会后,“偶遇”了他,言语间透着前所未有的客气与试探。
“胡风兄,贾先生近日可好?听闻外邦的《时代》周刊都刊登了贾先生的事迹,真乃我文化界之光啊!”
“是啊,贾先生善于凝聚民心,启迪民智,此等人才,正应为我抗战建国之大业,贡献更多力量才是。”
“不知贾先生近日可有新作?若有,敝报愿辟出最佳版面,优先刊载。”
这些看似随意的寒暄,背后传递的信号却再清晰不过——官方,或者说官方中的某些派系,开始重新评估贾玉振的价值。
他的国际声望,成了一道他们无法忽视,甚至试图利用的光环。
紧接着,那位许久未曾露面的“沈先生”,再次通过陶行之,递来了话。
这一次,他的语气不再是施压或警告,而是带着一种“推心置腹”的商量口吻。
“陶公,请您务必转告贾先生。”沈先生在一次秘密会面中,对陶行之说,“上峰对贾先生的才华与影响力,一直是欣赏的,此前些许误会,皆因下面人执行不力,沟通不畅所致。
如今贾先生声名远播海外,于我国之国际形象大有裨益,此乃国家之幸。”
他话锋一转:“如今抗战已入新阶段,正需团结一切力量。像贾先生这样的人物,若总是居于陋巷,与引车卖浆者流为伍,未免……有失体统,亦难尽其才。
上峰有意,可否请贾先生出任‘文化工作委员会’之名誉顾问?或是在政府主持的某个文化机构中,担任要职?
如此,既可使贾先生之理念有更广阔之施展平台,亦可向国际社会彰显我国政府团结开明之形象。资源、渠道,皆非往日可比。还望贾先生……慎思之。”
这番“橄榄枝”,裹着糖衣,却也带着明确的指向——将贾玉振纳入体制,加以“规训”和“利用”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张万财也兴奋又忐忑地带来消息:之前对希望基金百般刁难的几个政府部门,态度忽然软化,之前卡着的几项物资审批,竟然顺利通过了。
甚至有一个主管经济的部门,派人来暗示,希望基金若能“配合”政府的某些经济宣传,或许可以获得一些“政策上的便利”。
“先生,他们这是……服软了?想招安咱们?”张万财既觉得扬眉吐气,又本能地感到不安。
阁楼里,气氛凝重。
胡风眉头紧锁:“玉振,此乃阳谋。他们见硬的不行,便来软的。以高官厚禄、资源平台为诱饵,想将你纳入彀中。
一旦接受,便如飞鸟入笼,言行皆受掣肘,昔日之独立精神,恐将荡然无存!”
何三姐啐了一口:“呸!黄鼠狼给鸡拜年!我看他们就没安好心!什么顾问、要职,不就是想给咱们先生套上笼头吗?”
苏婉清没有说话,只是担忧地看着贾玉振。
她深知,拒绝意味着继续甚至加剧与官方某些势力的对立,前路将更加艰险;
而接受,则可能意味着理想与原则的妥协。
贾玉振站在窗前,望着楼下。那些监视者依旧在,但他们的姿态,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咄咄逼人,多了几分观察与等待。
他缓缓转过身,脸上没有任何欣喜或愤怒,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。
“他们不是服软,是换了策略。”他清晰地说道,“我的国际声望,成了他们需要借重的‘外势’,也成了他们不敢轻易动我的‘枷锁’。
但他们绝不容许一个不受控制的声音,持续存在。
所以,他们想给我镀一层金,然后把我放进一个精美的盒子里,摆在高处,当作花瓶供奉起来。”
“那我们…”张万财迟疑地问。
“回复沈先生,”贾玉振语气平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感谢上峰美意。然贾某一介书生,散漫已成习惯,疏于礼仪,实不堪重任。
且目前致力于民间教育、难民救助等具体事宜,于底层奔走,方能略尽绵薄。至于国际虚名,实非所愿,更不敢以此自矜。
救国之路万千,贾某所选,不过其中一条僻静小路尔。
但求能脚踏实地,为这乱世留存几分元气,唤醒几点星火,于愿足矣。高堂广厦,非我所栖。”
他这番回应,谦逊有礼,却明确拒绝了“招安”,坚守了自己“在野”的独立地位和扎根民间的实践路径。
“那……那些主动示好的报纸和部门?”胡风问。
“报纸邀稿,可以酌情提供一些不涉及敏感议题、专注于民生改善、知识普及类的文章。
至于部门的‘便利’…”贾玉振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笑意,“我们按规矩办事,该申请申请,该等待等待。不卑不亢,不受其惠,亦不授其柄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