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清龄的身影消失在礼堂侧门，仿佛带走了方才那股足以镇住全场的无形威仪。
但空气中弥漫的震惊、荒诞与即将爆发的暗流，却愈发浓稠。
死寂只维持了短短几秒。
刘主任僵立在台上，手里还握着那个已经关掉的麦克风，像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。
冷汗顺着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际线滑下，在鬓角留下湿亮的痕迹。
他脑子里嗡嗡作响，宋清龄平静却字字千钧的话语、秘书宣读的电文内容、台下那些由震惊转向讥诮的目光……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大网，将他死死缠住，几乎窒息。
完了……全完了。
他苦心孤诣策划的批判大会，他以为十拿九稳的致命一击，非但没有扳倒贾玉振，反而成了对方声望暴涨的垫脚石，更让自己在宋清龄面前，在这么多人面前，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，一个滥用职权、情报失察的蠢货！
不，不能就这么完了！他必须挽回点什么，哪怕是最难堪的退却！
刘主任猛地吸了一口气，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，转向台下依旧被希望基金义工和学生们隐隐护在中间的贾玉振。
他的声音干涩发颤，试图找回一点掌控感，却只剩下滑稽的狼狈：
“贾……贾先生，哈哈，你看这事闹的……误会，都是误会！”
他挥了挥手，示意那几个还愣在当场的便衣警察，“散了散了！谁让你们进来的？没看见这是正常的学术讨论吗？胡闹！”
他往前走了两步，想靠近贾玉振，姿态近乎讨好：“贾先生，实在是下面的人不会办事，反应过激，理解错了精神！我回去一定严肃批评！
您千万别往心里去，这个……大会继续，继续讨论嘛！刚才贾先生的发言，呃，很有见地，值得深入探讨……”
他想把这场闹剧拉回“学术讨论”的轨道，给自己找个台阶，哪怕是最陡最滑的那个。
然而，贾玉振没有动。他甚至没有看刘主任伸过来的、意图和解的手。
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，目光平静地看着刘主任表演，直到对方讪讪地收回手，脸上的假笑几乎挂不住。
“误会？”贾玉振终于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礼堂，
“刘主任，刚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。
您说我‘煽动对立，破坏团结’，是‘政治问题，原则问题’，要我为‘错误言论负责’。您当众下令，让警察‘依法’把我带走审查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台下众人，最后回到刘主任惨白的脸上。
“法律，是儿戏吗？‘依法办事’这四个字，是刘主任可以召之即来，挥之即去的吗？”
贾玉振的语气依旧平稳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，“如果今天因为宋先生到来，因为几封海外电报，我就可以安然无事，那是否意味着，刘主任之前的指控、之前的命令，都是错的？都是不合法的？
如果是错的，不合法的，那么，该为此负责的，难道应该是我这个‘嫌犯’？还是下达错误命令的人？”
谁都没想到，贾玉振不仅不顺着台阶下，反而把台阶给拆了，把刘主任逼到了悬崖边！
刘主任彻底懵了，他张着嘴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噩梦般的一切，可贾玉振却揪着“法理”不放，这让他如何接？
承认自己错了？那他的脸面、他的权威、他的一切就真的完了！
贾玉振向前一步，目光直视刘主任，声音提高了一些，确保礼堂里每个人都能听清：
“刘主任，我贾玉振虽是一介布衣，也知‘言出法随’的道理。您既然当众认定我有罪，要依法处置，那么，请吧。”
他甚至还微微侧身，做了一个“请便”的手势，“我就在这里。请刘主任，继续‘依法办事’，将我抓走。”
寂静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然后——
“噗嗤……”
不知是谁先没忍住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。
这笑声像一粒火星，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荒诞气氛。
“对啊！刘主任！依法办事嘛！我们都支持您！”后排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扯着嗓子喊，声音里充满了戏谑。
“就是就是！刘主任铁面无私，执法如山！我们老百姓都看着呢！”
一个工人的声音粗豪地响起，带着明显的反讽。
“贾先生都主动配合了，刘主任，您还等什么？快抓人啊！”
“我们给您作证！是贾先生自己要求的！”
“刘主任，上啊！别怂！”
起哄声、催促声、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嘲笑，从礼堂各个角落爆发出来，汇聚成一股戏谑的洪流。
刚才还对警察充满愤怒的群众，此刻完全换了一副面孔，他们抱着胳膊，笑嘻嘻地看着台上脸色由白转红、由红转青、最后黑如锅底的刘主任，仿佛在欣赏一出绝妙的滑稽戏。
所有人都看出来了，贾玉振这是要以退为进，用“守法公民”的姿态，将刘主任和他所代表的粗暴执法，钉死在耻辱柱上！
刘主任站在台上，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哄笑声、催促声，感觉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闹市。
他浑身发抖，是气的，更是怕的。
抓？他现在还敢抓？宋清龄刚走，美国华侨支持的电报墨迹未干！
不抓？话已出口，令已下达，贾玉振和台下这群看戏的王八蛋逼着他“依法办事”！
骑虎难下！真正的骑虎难下！
他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，眼前阵阵发黑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他看向那几个便衣警察，警察们早已低下头，眼观鼻鼻观心，假装自己不存在。
他看向钱科长，钱科长早就躲到了台角，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。
完了……彻底完了……
就在刘主任精神濒临崩溃，几乎要瘫软下去的时刻——
“砰！”
礼堂大门被猛地推开，撞在墙上发出巨响。
所有人都吓了一跳，哄笑声戛然而止，齐齐望向门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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