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次次被“寄放”,我反而将父皇的轮廓看得愈发清晰——
这深宫里,只有他的爱重是真实的。
我死死攥着这点温暖,夜里一遍遍告诉自己:
没关系,乔慕别,只要父皇爱你,只要他爱你,就够了。
七岁立春,父皇亲自择定八位伴读,皆是陆丞相、李太傅等重臣嫡系。
名单上每个名字,都是朝堂势力的注脚。
那日我特意绕道瑶池殿。
透过月洞门,看见六弟骑着颜妃令宫人新做的小木马,金铃铛在风中叮当乱响。
“殿下,”
宋辞的嗓音在身后响起,
“陛下在重华殿等了。”
我转身时发冠勾住了梅枝,折断的枝桠落在雪地里像道伤口。
走进重华殿前,我特意整理了衣冠鬓发。
八个锦衣孩童在殿中垂手而立。
陆家公子眼角有颗泪痣,李太傅幼女攥着块双鱼佩。
我瞧着陆公子眼角的泪痣时,忽然想起之前在父皇书房看见的奏折——
陆家与颜家竟是姻亲。
不出意外,陆公子或许会和颜妃所出的玉衡公主定亲。
那些年我常做同一个梦:
雪地里有个孩子在爬,身后拖出血痕。
每次惊醒,都会摸出枕下那张泛黄的纸——
上面是父皇朱批“文章锦绣”四字。墨迹遇潮有些晕染,反倒像朵将开未开的花。
及至九岁,我在世家子弟间声望日隆。父皇安排的伴读皆是人中龙凤,我承袭了父皇的从容与威仪,与他们相处融洽。
春猎时能挽弓,秋狩猎白狐。
太傅考校时总压陆家公子一头。
加之我容貌渐开,颇有父皇年少时的风姿,常有贵女辗转托伴读传递香笺诗帕,那些绣着并蒂莲的荷包,我从不曾理会。
某日习武归来,看见林嬷嬷对着铜镜试戴一支陌生的金步摇。
我看着她慌慌张张藏起来的样子,不动声色。
生辰那日父皇亲临,看着我摹写的字迹,忽然轻笑:
“这笔捺,倒肖我。”
他袖口龙涎香笼罩下来的瞬间,我不慎碰翻砚台。
当夜我在灯下细看那幅字,才发现临帖时竟无意识写满了“父皇”二字。
墨迹在烛光里起伏,我将它与枕下那张“文章锦绣”的朱批叠在一起。
窗外飘起细雪,与出生那夜的雪一般无二。
积雪漫过石阶,我对着铜镜调整唇角弧度,眉眼恭顺,只是镜中那双眼睛,再映不出瑶池殿的半分春熙。
也好,既无需映照他人春熙,便可专心,酝酿我自己的风雪。
指尖抚过后颈那片已然干涸、却仿佛仍在灼烧的青色柳叶。
直到那风雪,能淹没所有我看不惯的春色,与……所有胆敢僭越的赝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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