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他自己对杏仁的恐惧,则源于颜妃,源于瑶池殿那个温暖的陷阱,源于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。
两个世界。
一个是他正在精心扮演的、充满市井温情的悲剧。
一个是他亲身血染的、每一步都踏在阴谋刀锋上的过去。
在此刻,因为“杏仁”这个微不足道却又致命的媒介,发生了最残酷、最直接的碰撞。
那碎裂的果仁几乎要硌进他的掌心。
像一枚来自对立世界的、带着诅咒的烙印。
这不再是共鸣,而是最尖锐的警示。
它在用真实的疼痛与生理的窒息提醒他。
时刻记住自己是谁,来自哪里,又在做着什么。
他乔慕别,与这片土地、这些所谓的温情,从根本上,就是水火不容。
柳清见状,关切地趋近一步。
“昀儿,你怎么了?脸色这样难看?”
乔慕别缓缓直起身。
他借着起身的动作,将那只沾染了汁液、紧握着碎核的手极其自然地收拢回袖中。
宽大的袖摆垂落,掩去所有痕迹。
山林的浓绿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。
“无碍,舅舅。”
他的声音因呼吸不畅而略带一丝沙哑,却异样地维持着平稳。
“只是……山风有些冷。
我对杏仁之气,也有些过敏。”
袖中,他紧紧攥着那几片碎核与果仁。
如同收纳了一件来自对立世界的、有毒的证物。
也收纳了一份对自己真实处境更清醒、更冰冷的认知。
柳清看着他过于平静无波的侧脸,心头莫名一悸。
眼前的“外甥”有那么一瞬,变得陌生而疏离。
仿佛隔着一层看不透的冰。
说不清是什么。
只觉得这灵烨山的寒意,竟比三九寒冬更砭人肌骨。
前方的白秀行似乎发现了什么。
归来时那身雪白衣衫已被土壤和草汁染得斑驳,不见本色。
众人循着白秀行的指引,向前艰难行进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。
地势愈发陡峭。
林木渐稀,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裸露的、布满湿滑苔藓的巨岩。
走在最前方的影七与几名白府护卫的身影骤然停了下来。
如同被无形的界线阻挡,僵立在原地。
乔慕别心中微动,缓步上前。
眼前,并非自然的山谷或溪流。
而是一道巨大的、狰狞的断裂带。
仿佛有神只持巨斧,带着纯粹的恶意,硬生生将连绵的山脉从中劈开。
决绝地撕扯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脚下的路至此戛然而止。
对面是遥不可及的、云雾缭绕的峭壁。
断口处岩石的颜色尚新。
断裂面粗糙狰狞,与周围经年风化的平滑山体截然不同。
几株被暴力摧折的古木凄惨地倒伏在深渊之畔。
粗壮的根须赤裸地指向灰蒙的天空。
像垂死者最后的控诉。
深不见底的裂隙中,只有呜咽的山风盘旋而上。
带来浸透骨髓的寒意。
影七无声地靠近。
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耳语禀报,声音凝重。
“主子,前方道路……彻底断了。
断口痕迹……不似天灾,更似人为。
且破坏的时日,就在近期,痕迹犹新。”
痕迹犹新……
乔慕别立于悬崖之巅。
衣袂在强劲的山风中狂乱翻飞。
仿佛无数只绝望的手想要抓住什么。
除了他那坐拥四海、掌控一切的父皇,还有谁能如此精准地、在他即将触及真相的前一刻,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,轻易地将这通往过往的道路彻底斩断。
并且毫不掩饰地留下这赤裸的、近乎嘲弄的“手笔”?
父皇知道。
他一直都知道。
他知道自己在查什么。
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。
甚至……可能正带着玩味的笑意,欣赏着他此刻的困境。
这断崖,就是一句无声的诏令:此路不通。
你的探寻,到此为止。
他甚至能想象出父皇或许正慵懒地倚在龙椅上。
指尖敲着扶手,漫不经心地想:慕别,你会怎么做呢?
是愤怒,是绝望,还是……像朕所期望的那样,冷静地转身?
乔慕别极目望向那片被厚重云雾封锁的、柳氏故地的方向。
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唯有袖中,那紧攥成拳的手。
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。
那在掌心碎裂的杏仁的窒息感随着山风重新袭来。
与眼前这被绝对权力斩断的山路。
成了来自两个世界的、对他最尖锐的嘲讽与最终的警告。
也好。
他本就不该对那片陌生的土地,怀有任何不切实际的、温情脉脉的幻想。
探寻的终结,亦是幻想的终结。
柳清跌跌撞撞地冲到崖边。
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道吞噬一切希望的天堑。
他双腿一软,重重跪倒在地。
干裂的嘴唇剧烈颤抖着,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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