讼,元吉。
明月殿守卫已撤。
宁安踏入殿内时,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往日的红梅香,而是一股清寂的陈墨气息,像一本合拢多年的孤本。
闻人渺一身素白常服,正临窗弈棋,黑白子错落于楸枰之上,自成一片孤峭的江山。
听见脚步声,他抬眸,见是宁安,清冷的眼底掠过真实的暖意。
“父后!”
宁安三步作两步便蹦跶到了他跟前,脸上是掩不住的光彩,
“父皇准了我来探望您!我同他讲了道理,引了《礼记》和《荀子》,他便准了!”
不等回复便歪头打量着闻人渺清减的面容间,转为困惑,小心翼翼询问道:
“不过父后,您之前‘静养’……当真是因为感染了风寒吗?可我瞧着,您不像是生病,倒像是……心里不痛快。”
她回想起那段宫门深锁的日子,以及宫中关于君后触怒陛下的零星碎语,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——
贵如父后这般,亦不能安稳自在。
闻人渺执子的手微微一顿,目光在她焕发着生机的脸庞上停留一瞬。
他于观星台陛下那里早已知晓了紫宸殿发生的一切,但亲耳听到女儿用这般语气复述,心下仍是复杂。
至于静养之事,他闭口不谈。
“我们宁安,长大了,也长进了。”
宁安也未追问,顺势在他对面坐下。
手肘支在棋案旁,一手托着腮,一手玩弄一颗棋子,
“可见道理是有用的,对不对?”
“书里的圣贤之言,并非全是空谈。”
闻人渺落下了一子,声音平和,
“有用与否,取决于执秤之人。”
“你能以此说动你父皇,是你的本事。”
宁安得了肯定,眼眸更亮,一丝疑惑浮上心头,状若无意:
“父后,说到道理……儿臣一直有一事不明。从前,您似乎……总有意无意地,拦着儿臣与太子哥哥过分亲近?为何?”
闻人渺的蓦地沉了一下。
他凝视着棋盘,仿佛那纵横十九道里藏着无穷机锋。
“慕别……他是储君,行事为人,却近乎完美。”
宁安摆弄棋子的动作一停,蹙起了秀气的眉头。
过于完美也是错么?
她想起近日读到的典故“疑邻盗斧”——心中先存了怀疑,看那人举止便处处都像窃贼。
父后对太子哥哥,莫非也先存了此心?
这念头让她有些不舒服。
若处处优秀反要遭疑,那书中所赞的“君子慎独”“三省吾身”,又该作何解?
难道要人故意露些短处才好?
她觉得这说不通,也与她心中认定的公平之理相悖。
他斟酌着词句,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,
“有时,过于完美,反倒让人……不敢深信。帝王之路,荆棘丛生,父后只是不愿你卷入太过复杂的漩涡。”
这并非全然谎言。
慕别身上那种过于标准的储君风范,那份将真实自我压抑到极致的深沉,让他不得不为宁安心生一丝提防。
“而且……这孩子活得太压抑了。”
宁安心下虽不认可,但并未深究,她的思绪很快被另一件更让她心悸的事占据。
“父后,您可知……玉衡公主……”
她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,带着试探与惊悸,
“我前日在太液池畔,仿佛……看见了她。”
闻人渺执棋的手指猛然收紧,指节泛出青白。
他倏地抬眼,直射宁安:
“你看见了什么?”
这语气几乎是质问。
宁安被他瞬间锐利的眼神慑住,声音更小了些:
“一个……穿着粉色宫装,自称是‘乔美人’,裴状元表亲的女子……可她的容貌,分明就是玉衡!”
她回想起那双盛满屈辱与恐惧的眸子,心口依旧发闷,
“父皇……父皇为何要这样做?玉衡不是……不是已经‘病逝’了吗?”
闻人渺闭了闭眼。
他该如何向这尚且天真炽烈的灵魂解释,在至高皇权面前,生死伦常皆可如棋子般随意挪动?
深深吸了一口气,再度睁眼时,他只能避重就轻:
“宫中旧事,牵扯甚多。宁安,有些事,看见了,也当未曾看见。尤其是……关乎陛下旨意。”
宁安看着他凝重的神色,知道问不出更多。
她还有别的谜团要解,指尖在棋盘边缘无意识地划动着,刮擦出一阵尖锐刺鸣:
“儿臣知道了……只是那日走得匆忙,在太液池畔有些迷了方向。”
“父后可知,往东南边那条花木格外深幽的岔路尽头,住的是哪一宫的娘娘?”
——东南边?
花木深幽?
闻人渺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。
那个方向……陆凤君的宫苑在此。
而更深处,绕过那片竹林,便是陛下答应给宁安作及笄礼,如今却不许旁人靠近的安乐宫。
除此之外,只有一座陛下新搭的戏苑。
他定了定心神,轻描淡写道: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