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天监正来了。
老者身着深紫星官法袍,袍服上以银线绣着周天星斗,步履沉缓,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星轨之上。
他面容清癯,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倒映着星图运转。
他未看榻上形容枯槁的裴季,也未看跪地战栗的陆凤君与静立如松的闻人渺。
他只对御座上的帝王微微躬身,便径直走向殿宇中央。
两名随行弟子无声摆开古旧的罗盘、星晷与法器。
监正枯瘦的手指拂过罗盘天池,指针微颤,却并非指向南北。
殿内侘静。
皇帝倚在御座里,手边是一盏早已冷却的茶,目光平静地落在监正身上,如同在看一出期待已久的压轴戏。
闻人渺垂眸立在一旁,静观其变。
陆凤君死死盯着监正的动作,仿佛那决定着他是坠入地狱,还是得以喘息。
恐惧像藤蔓缠绕心脏,勒得他无法呼吸。
但一种更强烈的、扭曲的期待在他血管里尖叫——看啊,你终于不再是人群中模糊的一个!
即便是以罪人之名,你的存在,也终于能在这煌煌天威上,刻下一道属于你的、肮脏却深刻的划痕!
监正闭目凝神,指尖掐算,口中念念有词,是古老而晦涩的星诀。
良久,他猛地睁眼,目光如电,直刺向殿外东南方向的夜空。
“荧惑守心,光色赤芒带血,侵逼帝座!”
金声玉振,
“阴夺阳曜,天象示警,主后宫阴气过盛,有邪祟借阴人怨戾,遮蔽圣心恩光!”
陆凤君浑身一软,几乎瘫倒在地。
“阴人”、“怨戾”,不会是……“逆乾坤”吧?
监正不看任何人,转向皇帝,深深一揖:
“陛下,请允臣勘查宫苑,尤以东南方位为重。”
皇帝抬了抬手,算是准了。
——
监正一行在内侍引导下,沉默地穿行于夜色宫苑。
至陆凤君宫苑附近,罗盘指针微颤。
随行宫人适时提及“凤君近侍口出狂言”及“焚香独特”等事,老宦官亦对着风铃喃喃“响得邪乎”。
监正枯瘦的手指拂过罗盘,面色无波。
这些线索过于工整,匠气十足,宛如戏台道具,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精心排布过,凑成一份呈给天道的诉状。
“星辉虽明,亦照拂施尘者期望的角落。”
他于心中冷哂。
然而,当他凝神感应,却察觉到一丝不同——东南风中飘来一股混着绝望的酸腐、泪水的咸涩腥气。
这腥气并非源于此地,它更原始、更绝望,像是从某个灵魂的裂痕中迸发出来,带着强烈的自毁气息。
他抬头观星,荧惑血色确凿。
垂眸看向手中罗盘,指针在巽位震颤不休,既指向那人为布局的“怨结之所”,其震颤的紊乱内核,亦隐隐呼应着那股绝望的诅咒能量。
他沉默良久,脸上是面对天道威严时的肃穆,与一丝对红尘手段的了然。
天发杀机,移星易宿;地发杀机,龙蛇起陆。
此番,却是人发杀机,天地反覆。
天道昭昭,人心鬼蜮。
他敬畏的是煌煌天道,但人心的尘埃,总能巧妙地折射天光,让星辉照向施尘者期望的角落。
而这一次,尘埃之下,确有一道真实的伤口正在渗血。
——
玉阙阁内,灯火通明,等待着一纸判词。
就在这短暂的间隙,宋辞如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回到御前,俯身,以蚕丝般的密音低语:
“陛下,聆风者来报。其一,东宫之人于钦天监查探前……”
“另安乐宫,半炷香前目眦溢血,状若失明。”
乔玄眸中闪过一丝的了然,那星光般的笑意一闪而逝,随即重回漠然冰湖。
那个小东西……自己寻了把双刃剑,挥向了旁人,却也彻底割伤了自己。
这不再仅仅是后宫倾轧的毒计,而是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、不惜自毁也要咬断锁链的反抗。
愚蠢至极,可那份决绝,倒让他心口那处旧疤隐隐发烫。
他毕生致力于将活人炼成器物,而他们,竟妄图从器皿内部,生出“自我”。
可笑。
钦天监正去而复返,手中未持任何证物,唯有满身清冷的夜露与星辉。
他行至御前,躬身,声音沉缓却清晰地响彻大殿:
“陛下,臣已勘验。天象地理,人事异兆,皆已明了。”
他略一停顿,仿佛在最后斟酌天机的重量,随后朗声道:
“荧惑守心,阴夺阳曜。木曲巽宫,怨结中窍。非金石之害,乃诅祝为妖。其象幽微,发于阴人内帷,应在东南。”
判词一出,满殿死寂!
木曲巽宫?
东南?
闻人渺拈着袖间的松塔。
柳照影、陆凤君……
东南除了安乐宫和陆凤君的居所,也唯有陛下近些时日新建的听雪轩了,里面只住了一位伶人。
陆凤君听到这判词,只觉得眼前发黑,一股冷气直窜脑海,呼吸停滞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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