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吹过,枝叶簌簌作响。
安乐宫的梨树发出细碎呜咽,像是为方才那一场无声的献祭作注。
柳公子在原地僵立了许久,久到自己也化作了一截枯木。
直至那龙涎香的余威已彻底消散在秋风里,他才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。
他摸索着,回到琴桌前。
指尖触到那几根崩断的琴弦,冰冷的、蜷曲的,如同他此刻被拧碎又强行拼凑的魂魄。
他没有唤人来收拾。
这满院的狼藉,这弦断的哀鸣。
留着,方能时时警醒。
他扶着琴案墙壁,一步步挪回内室。
每一步,都踩在尊严的碎片上。
“秋月。”
他的声音嘶哑,却异常平静。
“奴婢在。”
“备水,沐浴。”
热水很快备好。
他褪下衣衫,将自己浸入水中,水温滚烫,几乎灼伤肌肤。
四季梨……
还有那一声“嗲嗲”带来隐秘的战栗和屈辱。
“不够……”
脑海中不受控制地,反复回放着方才的一幕幕——
那声不受控的“嗲嗲”……
陛下低沉的轻笑……
凌乱的琴音……
四季梨清苦的冷香……
弦断的哀鸣……
以及,最后落于掌心那朵花的、转瞬即逝的触感。
陛下似乎……
很受用。
受用这种扭曲的、带着孺慕之情的依赖。
哪怕明知是假的,是表演,他也乐于观赏这表演,并亲自下场,将这场戏导引得更加“精彩”。
良久,他才猛地探出头,剧烈地喘息,水珠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,分不清是热水还是别的什么。
沐浴完毕,他换上一身干净的素白中衣,覆眼的纱布也换了一条新的。
既然如此……
他扬声对秋月吩咐,
“秋月,日后……陛下若再来。殿内不必再用其他熏香。”
他要让这清苦的冷香,成为陛下踏入此间时,唯一的、标志性的气息。
如同兽类总用气味标记领地。
他也要用这梨香,在这方囚笼里,无声地刻下自己的印记——一个柔弱、顺从、且全然依附于“嗲嗲”的盲眼玩物,该有的印记。
他将这视为一场新的棋局,而“柔弱”是他选定的棋子,“梨香”则是棋盘上无形的边界。
“是。”
秋月低声应下。
白纱之下,勾起一丝冰冷的愉悦。
既然要演。
那便演到极致。
——
东宫,僻静书房。
宁安因那点怪异和不安,心中不快。
内侍来报,便径直离去,不曾回头。
因此,她也未曾看见——
在她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刹那,书案后那强撑的、属于“太子”的挺拔姿态瞬间垮塌。
老内侍无声关门。
书房的门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声息。
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,剧烈地颤抖起来,一只手死死捂住嘴,将涌到喉间的、混合着血腥气的呜咽硬生生堵了回去。
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向前摸索,碰翻了那盏早已冰凉的茶。
冰冷的茶水泼溅在他手背上,他却仿佛被灼伤般猛地缩回手,指尖痉挛着抓住胸前斗篷的衣料,用力到骨头咯咯作响,仿佛想要将什么东西从心脏深处抠挖出来。
视野里,是一片无边的、绝望的血红。
他终于支撑不住,额角重重抵在冰冷坚硬的书案边缘,狠狠砸向案桌。
借由那一下下钝痛来维持摇摇欲坠的清醒。
他需要这痛,来压制住几乎要冲破胸膛的、毁灭一切的冲动。
可这痛楚是徒劳的。
“嗬……”
一声破碎的喘息从他喉间溢出,带着浓重的血腥气。
他抬起头,眼前是熟悉的、无边无际的血色视野。
“并……蒂……莲?”
他沉默了一响,然后声音极轻,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颤抖。
在脑海里反复咀嚼,呼吸逐渐加重。
“她是在告诉你……还是在告诉我?我的妹妹,如今成了天家公主手上的那朵‘并蒂’之花?”
他几乎要狂笑出声。
在他听来,这无异于胜利者漫不经心的炫耀。
她是在告诉他,她如何轻易地,就在他妹妹身上打下了专属的烙印吗?
就像陛下和太子对待他一样?
“她与这宫里所有人都不同……她根本就不该属于这里……”
宁安那真诚的、不设防的语气,在他耳中扭曲成最伪善的判词。
他甚至能在脑海中“勾勒”出她说这话时,那带着怜悯与优越感的、微微上扬的嘴角——
与她父兄,如、出、一、辙!
“你当然觉得她‘不同’!一个新鲜的、尚未被完全驯服的玩物,自然比宫里这些‘旧物’更有趣!你和你的父皇、哥哥,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狩猎者!”
无边的愤怒裹挟着巨大的悲哀,几乎将他撕裂。
他们兄妹二人,竟都沦为了这天家父子的禁脔!
他是太子的影子,妹妹是公主的宠物!何等“公平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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