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清捻着花叶,眼底掠过一丝温柔:
“是极。我家小妹,名里便带个‘惊’字……”
话出口,他怔住,温柔化为怅惘。
宁安只笑了笑,未再言语。
此处主人身份成谜,仆从亦非常人……
罢了,既为寻书而来,何必深究。
隔几次拜访后,柳清在宁安查看某本植物图鉴时,状若无意提到,
“我那外甥柳昀,也对草木很是痴迷”。
“在京中任‘访花使’。姑娘可曾听闻?”
宁安与春翎悄然对视,从容应道:
“京华人物繁盛,竟无缘得识,想来是机缘未至。”
谁能想到,她辗转京中书肆苦寻不得的那些书卷,在这竟俯拾皆是,倒让她平白得了一场机缘。
她于翻阅间察觉,柳清竟不识字。
指尖抚过冰凉书脊,她触摸到这世间森然的壁垒——
一句“京城地界,哪有人敢私卖史书”,堵死了多少人的路。
而这满室藏书的主人,竟也被隔绝在文字的世界之外。
这天堑,割裂的何止是贫富。
……
影七看着第N次到来的宁安,又看了看第N只试图往他腿上爬的猫,内心一片冰凉。
他现在只求能活着回去向主子解释,他为何成了这京郊最大猫窝的“首席看护”。
宁安在书房一角,瞥见一柄被用作摆件的金丝楠木扇。
木纹华美,流光内蕴。
——太子哥哥或许会喜欢。
她心思微动,向柳清询价,
柳清闻言,浑不在意地将扇子推至她面前:
“区区玩物,姑娘喜欢,拿去便是。不值什么。”
见宁安讶异,他眉眼间显露出几分愧色,
“不瞒姑娘,柳某过往在江南经营古玩,全凭眼力和直觉。这些书册,当年也是被人哄骗,说或能投贵人所好,才胡乱收来。我不通文墨,它们在此蒙尘,不想今日能与姑娘结缘,倒是幸事。”
“江南?”
宁安目光掠过他指节红痣,眉眼弯弯,
“先生来自江南?我……我有一……挚友,亦是江南人士。”
……
这日的阳光,是难得的慷慨。
宁安再到访时,见柳清正于院中悉心打理几株新植的幼苗。
枝叶初绽,嫩绿可人,只是形态未成,瞧不出是何种花木。
曲水假山,廊下横七竖八躺着摊开的“猫饼”,睡得肆无忌惮。
更有那活泼的,追着被秋风戏弄的落叶。
宁安与柳清坐在廊下,中间隔着一张小几,上面摆着清茶。
春翎侍立一旁逗着猫。
而影七,则陷入了此生最大的职场危机。
他本想找个角落阴影把自己藏起来,直至一只胆大妄为的小橘发现了他。
紧接着,第二只,第三只……
不过片刻功夫,他的腿上、臂弯里,肩膀上,再度长出了猫。
影七笔直地站着,面容刚毅,眼神却已死。
他感觉自己是误入猫妖巢穴的石像。
主子派我来是监视。
可现在,我满脑子都是猫抢鱼干、在头上踩奶!
连书房门朝哪开都快忘了!
这柳掌柜……当真不是故意的?
影七看着悠然抚猫的柳清,一个荒谬又合理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:
养这么多猫,该不会就是为了对付我们这些暗哨的吧?!
此僚,心机深沉!
这差事办得……简直是被猫儿给“绑架”了!
而那个看似温润无害的柳清,恐怕就是幕后黑手!
简直是,欺人太甚!
宁安端起茶杯,目光掠过影七这副“负重修行”的模样,唇角弯了一下。
她低头轻啜一口,将那点笑意混着茶香咽了下去。
柳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眼中漾开温和的笑意,为解影七的窘境,他顺手将一只玳瑁猫捞起,放在膝上,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。
“这院子,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。”
柳清的声音带着阳光熨帖过的暖意,
“它们也晓得,谁是真心喜欢它们。”
他这话像是说给猫听,目光却落在宁安身上。
那只被宁安带回去的、额间有金色印记的小玳瑁,此刻正霸道地独占着她的怀抱,睡得四仰八叉,露出柔软的肚皮。
宁安指尖轻轻梳理着小猫耳后的绒毛,
“是先生这里好,”
她应道,目光扫过满院安详的猫影,
“自在。”
一片静谧中,唯有猫咪们呼噜和喵呜交响。
柳清看着宁安那专注抚猫的神情,恍惚一瞬,透过时光,看到了另一个身影。
“……阿姊从前,也最爱晒太阳,身边也总是围着许多小动物。”
柳清的声音很轻,
“她说,这些小东西,比人懂得感恩。你给它们一分好,它们便还你十分。”
玳瑁猫似乎听懂了,仰头“喵”了一声。
宁安没有抬头,只是默默享受这份闲暇。
此间天地,主人和蔼,藏书万千,猫群环绕,连同那些欲言又止的旧事,都成了一座避世桃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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