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秀行轻车熟路地穿过庭院时,秋月只抬眼看了看,便继续忙活自己的事——
起初她还紧着拦,如今连殿下都知道了,也只由他去了。
秀行怀里照旧揣着杜衡,未语先笑:
“殿下,杜衡它今天可乖了,在百草苑追了一上午的蝴蝶,爪子都是干净的。”
柳照影静坐窗边,闻声并未回头,原本交叠置于腹前的手,松开了些许。
他辨得出那脚步声了。
不再是初时的小心试探,而是带着轻快,每一步都像踩在晒干的松针上,沙沙的,有阳光的味道。
“杜衡,”
秀行将小猫放在地上,轻轻推了推它的后背,
“去,给殿下请安。”
杜衡早已熟悉这宫殿与主人身上寂寥却无害的气息。
它迈着优雅的猫步,走到柳照影脚边,先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衣摆,然后“咪呜”一声,轻盈地跃上了他身侧的琴凳,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的手背。
柳照影的手,颤了一下。
他没有收回手,反而慢慢翻转手掌,将掌心向上摊开。
杜衡低下头,用它湿润的鼻尖,好奇地碰了碰他的指尖。
然后,它整个毛茸茸、暖烘烘的小脑袋,便偎进了他的掌心,满足地发出“咕噜咕噜”的声响。
柳照影笑了。
秀行正从药篓里往外掏东西——几枚新收的松塔、一小包晒干的草药。
抬眼时恰看见这一幕,手上动作便停住了。
光斜斜切进来,恰好笼着琴凳上那一人一猫。
凤君殿下垂着头,衣袂垂落,墨发如瀑,而那小小的玳瑁色身影蜷在他掌心。
真美。
秀行脑海里突兀地冒出这两个字,又赶紧摇摇头——怎能用这般轻浮的词形容殿下?
可那画面确实……
让人移不开眼。
不是女子那种娇柔的美,与柳兄那份清朗亦有不同,像隔着层薄雾的月光,朦朦胧胧的,却美得让人不敢大声呼吸,生怕惊散了。
他低下头,假装整理药篓。
柳照影的指尖,开始极其小心地移动。先是轻轻梳理它耳后,然后,指腹划过它温热的背脊,触碰到一节节精巧的脊椎骨。
最后,停在那随着呼噜声起伏的、柔软的小肚皮上。
杜衡舒服地伸展四肢,露出更多腹部,甚至伸出带着倒刺的粉色舌头,舔了舔他的手腕。
那一瞬间的湿暖,让柳照影几乎要缩回手——
不是厌恶,而是一种被过于鲜活的生命力所烫到的慌乱。
他太久没有触碰过……这样的……温暖了。
“殿下,”
秀行眨了眨眼,忍不住多话,
“您知道么?柳清先生——哦,就是我上次提过的那位珍宝阁掌柜,性子和您一般爱静,他照顾起猫儿来,那份细心,跟您现在对杜衡一模一样。他还说,草木有灵,禽兽知恩,待它们好,它们心里都明白。”
柳照影指尖一顿。
秀行接着说,声音里是纯粹的赞叹,
“柳先生他见识广博!他与我结拜兄长柳兄‘柳昀’为舅甥!柳兄也爱琴,见识气度不凡,是独一份的风雅人物。”
白秀行说得开心。
柳照影缓缓抬起覆着白纱的脸,朝向秀行的方向。
“那位柳……公子,似乎令你十分钦佩。”
“这是自然!”
柳昀……
东宫游历江南的化名,此刻从他口中,以如此纯粹赞美的语气道出。
一股近乎荒诞的“与有荣焉”,悄然漫过心田。
仿佛那个被困在“柳照影”皮囊下的、属于“柳昀”的部分,影子的本体,在无人知晓的角落,被这无心的阳光轻轻照拂了一下。
纵然短暂,且荒谬。
“……是吗。”
柳照影轻声道,唇边那抹未散的笑意,似乎深了一分,也涩了一分。
殿内依旧萦绕着梨香与药味。
杜衡更热情地凑了上来,这片安宁之中,肩上那无形的枷锁,似乎松动了。
他甚至允许自己将脸颊,贴向杜衡暖烘烘的小身子。
那一刻,他不是谁的替身,不是谁的玩物,只是一个被最简单生命温暖所安抚的、孤独的人。
做完这一切,他不自觉地,将另一只手也缓缓抬起,虚虚地拢在小猫身上,想将这小小的热源,连同它带来的、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,一起拢住。
就在这暖意几乎要将他浸透的下一刻,一阵熟悉的悸动自腹中传来,带着药汁的苦涩余韵。
他拢住杜衡的手,骤然僵硬。
这温暖……太干净了。
干净得与他体内那团被培育的“温火”,格格不入。
干净得让他觉得,自己的触碰,都是对这纯粹的一种……玷污。
他猛地收回了手,动作快得让杜衡都愣了一下,仰起头“咪?”了一声,不解地看着他。
“……它很好。”
柳照影忽然开口,声音有些发涩,是对秀行说的。
他重新将双手交叠,放回腹前,恢复了那种安静的姿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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