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衣袖之下,刚才触碰过小猫的指尖,正在发抖。
秀行眨了眨眼,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,却又说不清是什么。
他把药篓置于一侧,想了想,开口:
“殿下,您上次问我的那个问题,我想了很久。”
柳照影侧首:
“……嗯?”
“就是当一条河流,同时被日月映照时它的波光,究竟属于谁?”
秀行说得很认真,眉头微微蹙着,
“我回去后问了许多花草树木,它们都没能给我答案。”
柳照影心下失笑。
“草木山川,皆有其性。殿下您看,松树长在山崖上,朝阳照它,夕阳也照它。可松针上的光,从来不会因为谁来照过,就变成谁的所有物。光就是光,松树就是松树。它们只是……碰巧相遇了。”
柳照影静静地“望”着他。
白纱之下,掠过一丝极深的疲惫,以及一丝……近乎怜悯的恍然。
“雨落在叶子上,叶子变湿了,但雨还是雨,叶子还是叶子。光照只是让它显出了原本的样子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更加笃定:
“所以我想,河流的波光,既不属日,也不属月。波光是水自己的,是它遇见光时,自然而然生出的模样。”
是啊。
如此简单。
河水只是河水。
可若这河床早已被凿刻成只为盛接特定光辉的器皿,若它自身的存在已被定义为“映照”,它还能记得自己原本的“波光”吗?
“……就像……您弹琴时,琴声是琴弦的,只是恰好经过了您的手。”
“你说得……很有趣。”
柳照影最终轻声道,听不出褒贬。
他摸索着触到琴弦,冰凉让战栗稍缓。
也罢。
指尖落下。
琴音起初有些滞涩,似流水遇石,但很快便流畅起来。
并非他惯于在御前弹奏的调子。
这琴声……是幽深的,缠绵的,像月夜下独自流淌的暗河,水底沉着碎玉与旧梦。
很美。
却是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美。
柳照影弹的是一支极短的调子。
当最后一个余韵在殿中消散时,秀行还沉浸在那种奇异的氛围里。
他张了张嘴,想说些什么,却觉得任何评价都显得轻浮。
最后,他只是轻声叹道:
“真好听……和我曾听过的完全不一样,但也好听。就像……”
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比喻,
“就像山中的玉,藏在石里时自有其辉,剖出来见了天光,又是另一种明澈。”
“‘石韫玉而山辉,水怀珠而川媚’,殿下的琴音,便是这般了。”
“石韫玉而山辉……”
柳照影动作骤然僵住!
「知道‘韫’字何解么?」
「石韫玉而山辉。孤今日,便赐你一字——韫光。」
「从今往后,你名‘照影’,字‘韫光’。你的形,为孤映照;你的魂,与孤共藏此‘光’。听懂了吗?韫光。」
那声音穿透时间的阻隔,与此刻少年纯粹的赞美轰然重叠!
一股寒意混合着尖锐的耻辱,瞬间贯穿他的脊柱。
腹中那团“温火”也被这句话点燃,灼烫地燃烧起来。
“蕴……光?”
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“是啊,”
秀行浑然不觉,仍沉浸在琴音的余韵里,
“外表是石,内里是玉,光藏在里面,山却因此有了神采。殿下就是这样的人。”
就是这样的人……
这个被强行赐予、意味藏匿“光辉”的字,此刻竟从这个天真少年口中,以如此纯净的方式被说出。
石韫玉而山辉。
在太子那里,他是藏玉的石。
可在这个少年眼里……
玉与石,或许本就一体?
“殿下?”
秀行察觉到不对,有些忐忑,
“我……我说错话了吗?”
柳照影缓缓摇头。
他深吸一口气,将那些血腥的、冰冷的记忆强行压回心底最暗的角落。
“……没有。”
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,竟还算平稳。
“你说得很好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,
“比很多人都好。”
柳照影极轻地笑了一声。
他不再说话,指尖重新搭上琴弦。
殿外秋风掠过,卷起几片枯叶。
杜衡似乎感到不安,往他怀里更深地拱了拱。
秀行看着那道与柳兄相似的身影,心里莫名有些发堵。
琴音最后的余韵,还缠在梨香里。
殿外的示警声短促而起,又像是被人骤然掐灭。
脚步声随即到了——
不是寻常的步履,是沉、重、快,一步一顿,带着未加掩饰的压迫感,碾过廊砖,直逼殿门。
龙涎香的气味劈开了满室的草木清气,带着外面秋风的冷,还有未平息的沉郁。空气一下子重了。
白秀行转过头,玄色的身影已堵在门口,天光被他高大身形割裂。
龙涎香混着一股生冷的、属于秋末的肃杀气,蛮横地灌满了整个前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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