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大荒的五月末已是满眼葱茏,黑土地翻涌着墨绿色的麦浪,风过时沙沙作响,像无数支细弱的笔在天地间书写着生机。林小野蹲在田埂上,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刚抽穗的麦苗,麦尖的绒毛蹭得指尖发痒,却驱不散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。距离高考结束已经过去三天,成绩像悬在头顶的惊雷,不知何时会落下。
“发什么呆呢?” 一双沾着泥土的军靴停在眼前,魏珩的声音带着刚劳作完的微哑,他手里拎着半桶井水,递过来一个豁口的粗瓷碗,“喝点水,天热。”
林小野接过碗,咕咚咕咚灌了大半,冰凉的井水顺着喉管滑下,激得他打了个哆嗦,心里的燥热却丝毫未减。“珩哥,你说我们能考上吗?” 他盯着水面晃动的倒影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。
魏珩在他身边蹲下,指尖捻起一株杂草,慢悠悠地说:“尽人事,听天命。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正在检修水车的村民,语气平静无波,“就算考不上,这里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。”
林小野知道他说得对。这三年在北大荒的日子,从最初的手足无措到如今的得心应手,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捣鼓手工的愣头青。可越是这样,心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就越强烈,那些在现代社会唾手可得的知识与便利,如今成了支撑他熬过寒夜的星光。
“我就是有点不甘心。” 林小野揪着草根嘟囔,“万一因为赵卫国那点破事影响了政审怎么办?我听说去年有个知青就是因为成分问题,明明考上了却没被录取。”
魏珩的动作顿了顿,随手将杂草扔进田埂:“我的成分问题已经核实清楚了,赵队长说公社那边已经更正了档案。至于赵卫国…… 他掀不起什么风浪。” 他看向林小野,眼神深邃,“别胡思乱想,徒增烦恼。”
话虽如此,林小野还是忍不住挠头。这几天知青点的气氛古怪得很,像被春雨泡透的柴火,明明看着干燥,凑近了却能闻到潮湿的霉味。王思齐整天抱着收音机守在村口,就盼着能听到半点关于高考成绩的消息,眼睛熬得通红;张建军则闷头干活,把镰刀磨得锃亮,仿佛要把所有焦虑都砍进黑土地里;连最没心没肺的李卫国都安分了许多,见天儿地往公社跑,说是去打探消息,回来却总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“小林!魏珩!” 远处传来赵队长的吆喝声,他站在仓库门口挥手,“过来搭把手,把新到的种子搬进去!”
两人赶紧起身往仓库走,路过知青点院子时,正撞见马大娘拎着个竹篮往里闯,被站岗的知青拦在门口。“我找小林说点事,耽误不了多久!” 马大娘中气十足的嗓门穿透了院子里的喧闹,“这孩子,考完试就躲着不见人,我还能吃了他不成?”
林小野心里咯噔一下,暗道不好。这阵子马大娘三天两头往知青点跑,明里暗里总提说媒的事,上次被他含糊过去,看来是没彻底死心。他正想绕路溜走,却被马大娘眼尖地瞧见:“小林!可算逮着你了!”
马大娘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一边,竹篮往他怀里一塞,里面是十几个圆滚滚的鸡蛋。“拿着!补补身子!” 她拍着林小野的胳膊,笑得眼角皱纹堆成了花,“我跟你说,我那远房侄女真是好姑娘,人长得俊,还会做针线活,你要是错过了,保准后悔一辈子!”
“大娘,我真的不想找对象。” 林小野苦着脸把鸡蛋往回推,“我还小,想先好好干活,等日子安稳了再说。”
“小什么小?再过两年都能当爹了!” 马大娘眼一瞪,又开始念叨,“你看你这手,细皮嫩肉的,就该找个会疼人的姑娘照顾你。魏珩那小子冷冰冰的,能照顾你到几时?”
这话恰好被走过来的魏珩听见,他脚步未停,只是淡淡地扫了马大娘一眼,那眼神清凌凌的,带着股说不清的压迫感。马大娘的话头戛然而止,讪讪地挠了挠头:“我就是跟小林唠唠家常,没别的意思。”
魏珩没接话,只是把手里的种子袋往林小野怀里一塞:“赵队长等着呢。” 说完转身就走,耳根却悄悄泛起了红。
林小野抱着种子袋跟在后面,心里又好气又好笑。他知道魏珩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下藏着什么,就像知道马大娘的热心肠里裹着多少真诚的关切。这片土地上的人,总是这样,爱得直接,疼得实在,连别扭都来得那么坦荡。
仓库里弥漫着谷物的清香,赵队长正指挥村民把新到的麦种分类装袋。见他们进来,笑着招呼:“来得正好,把这些种子搬到里屋,别受潮了。” 他看林小野还在走神,用胳膊肘碰了碰他,“还在想考试的事?”
林小野点点头,把种子袋放在墙角:“有点担心。”
“担心没用。” 赵队长递给他一把扫帚,“与其在这儿瞎琢磨,不如多干点活。你看这麦子,种下去就得等它慢慢长,急不来。人这辈子也是这样,该你的跑不了,不该你的求不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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