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4 年春的风,裹着北方特有的干冷,刮过军区家属院的白杨树梢,把刚抽芽的嫩叶吹得簌簌响。聂红玉站在自家小院的菜畦边,手里攥着颗刚冒绿尖的小葱,目光却黏在窗台上那本磨破边角的《毛主席语录》上 —— 封面是暗红的塑料皮,边角被手指磨得发毛,扉页上用钢笔写着 “沈廷洲同志留念,1969 年 3 月”,是沈廷洲入伍时部队发的。今天早上,她把这本语录翻来覆去看了三遍,连夹在里面的 “食堂食谱说明” 都被指尖摩挲得发皱。
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学习会了。昨晚沈廷洲回来时,军帽上还沾着野外拉练的黄土,他坐在炕沿上,把聂红玉拉到身边,声音压得很低:“部队政治部昨天开了会,提‘批邓、反击右倾翻案风’要‘抓典型’。举报你的人没留名,但从侧面打听,说是李参谋媳妇 —— 她男人刚调过来,总觉得你‘成分不好还抢风头’,说你搞‘资产阶级饮食’,其实是嫌食堂没按她的意思做白面馒头。”
聂红玉指尖顿了顿,葱叶被掐断,冒出的汁液沾在指缝里,有点辣。她想起在黄土坡时,钟守刚也总拿 “成分” 说事,那时她靠养猪场的实绩堵住了嘴;可现在在军区家属院,“成分” 像根更细的刺,藏在 “革命”“作风” 这些词后面,稍不留意就会被扎得生疼。“我在酒店处理客诉时,遇到蛮不讲理的客人,从不用硬顶。” 她把断了的小葱扔进竹篮,转身往屋里走,“得找个‘梯子’,让她自己下来,还得让大家觉得,咱们是为了所有人好。”
屋里,柳氏正蹲在炕边翻旧箱子,翻出块藏青色的粗布,上面还带着没拆的针线:“这是你爹当年给我做的袄子面,我拆了重新缝,你今天穿去开会,显得规整些。别让人觉得咱们地主家的媳妇,穿得不如人家。” 她的手有点抖,针脚歪歪扭扭,却还是固执地把布往聂红玉身上比:“你娘没本事,不能给你撑腰,只能让你穿得体面点,别被人看轻。”
聂红玉鼻子一酸,按住柳氏的手:“娘,不用缝,我穿那件蓝布褂子就行。咱们不是靠衣服撑场面,是靠实在事。” 她从抽屉里拿出张泛黄的纸,是去年在黄土坡养猪场记的 “成本核算表”,上面用铅笔写着 “1973 年 9 月,发酵饲料节省玉米 12 斤,猪崽成活率 100%”,“您看,当年在黄土坡,咱们靠这个堵住了嘴,现在在这儿,也一样。” 柳氏看着纸上的字,虽然认不全,却点了点头,把布放回箱子,转身去灶房热玉米粥:“我给你煮了两个鸡蛋,揣在怀里,开会时饿了能垫垫。”
走到会议室门口时,聂红玉摸了摸怀里的鸡蛋,还带着灶房的温度。门是虚掩的,里面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—— 是李参谋媳妇的声音,尖细又带着点刻意的高调:“我不是说沈媳妇不好,可她总搞那些‘花样’,又是饼又是炖菜的,哪有大锅菜实在?咱们军属要艰苦朴素,不能学资产阶级那套享乐!” 旁边有人附和:“是啊,听说她以前是地主家的,说不定在乡下就惯了好日子。” 也有人小声反驳:“可她做的萝卜丝饼真好吃,我家孩子之前顿顿剩饭,现在能吃两个。”
聂红玉深吸一口气,推开门走进去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,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 —— 王主任坐在主位,手里攥着个搪瓷缸子,缸沿上磕了个豁口;张嫂坐在靠窗的位置,赶紧往旁边挪了挪,给她空出个位置,手里的蓝布头巾悄悄往她这边递了递;李参谋媳妇坐在靠门的位置,见她进来,赶紧把脸扭向窗外,手里的旧手帕攥得紧紧的,指节泛白。
聂红玉走到张嫂身边坐下,把语录本和食谱说明放在桌上。柳氏跟在后面,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,双手放在膝盖上,像个紧张的学生。煤炉里的火苗 “噼啪” 响了一声,把墙上 “抓革命,促生产” 的标语照得亮了亮,标语下面还贴着张泛黄的部队拉练通知,日期是 1974 年 3 月 10 日。
“人都到齐了,开会!” 王主任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,声音比平时沉了三分,“今天先学习《毛主席语录》中‘军民一致’的章节,然后有个事要跟大家通报 —— 最近收到反映,说聂红玉同志在食堂优化食谱时,存在‘追求资产阶级享乐作风’的问题。聂红玉同志,你先谈谈想法吧。”
聂红玉缓缓站起来,没有急着开口,先拿起语录本,翻到第 78 页 —— 这一页她昨晚折了角,上面用红铅笔圈着 “军民团结如一人,试看天下谁能敌。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,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,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。” 她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股稳稳的底气,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会议室的每个角落:“各位同志,我先跟大家念这段语录。咱们都是军属,家里的同志在部队训练、保家卫国,咱们在后方,把自己照顾好,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,这就是‘军民一致’的具体体现,对不对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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