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杯,敬你我
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,霓虹闪烁,将冰冷的玻璃染上一层不真切的暖色。沈晚星赤着脚,站在公寓空旷的客厅里,地板的凉意透过脚心,一丝丝蔓延上来,让她觉得格外清醒。
十年了。
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,整整一个青春的长度,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一个叫花海雨的身影。如今,到了终于要说再见的时刻。不是对他说,而是对自己。
她没有开灯,借着窗外漫进来的微光,走到酒柜前,取出一只晶莹的水晶杯,和一瓶未开封的酒。开瓶时“啵”的一声轻响,在这寂静的夜里,清晰得像某种仪式开启的号角。
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杯底,荡漾出醇厚的香气。
她举起杯,对着窗外那片虚无的、他可能存在的方向。
第一杯,敬我没有身份的陪着你的初中同学。
记忆像被撬开的潘多拉魔盒,汹涌而出。她想起那些以“朋友”之名待在他身边的日子。看他打球,帮他递水;听他倾诉与其他女孩的悲欢喜怒,然后压下心头的酸涩,给出看似客观中肯的建议;在他失意时第一个出现,在他成功时混在人群中鼓掌。她扮演着最知心、最无私的角色,内心却藏着最奢侈的欲望。这身份是她的保护色,也是她给自己画下的牢笼。这杯酒,为那些小心翼翼的伪装,和那些求而不得的靠近,干杯。
第二杯,敬我为爱你而穿过的无底黑洞。
酒液滚过喉咙,带来一丝灼热的苦涩。她爱他,爱得那么卑微,像仰望一颗遥远的星辰。从未敢真正开口言明,怕那层脆弱的窗户纸被捅破后,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会失去。她的爱,没有恃宠而骄的底气,只有如履薄冰的惶恐。所有的心动、试探、暗示,都石沉大海,或者被他以“好朋友”的姿态轻松化解。这杯酒,为她从未敢宣之于口的、那份沉甸甸的暗恋,干杯。
第三杯,深夜的逆流成河。
多少个夜晚,像今夜一样。她抱着手机,反复看着与他寥寥数语的对话框,或者他一条无关痛痒的朋友圈,就能衍生出一场内心的海啸。泪水浸湿了枕头,第二天清晨,又要用多少粉底才能遮盖住红肿的双眼,然后继续以明媚的笑容面对他,说一句“早啊”。那些无声的崩溃,那些只有月亮知道的委屈,堆积起来,几乎要淹没她。这杯酒,为所有无人知晓的脆弱,干杯。
她又为自己斟了少许。
第四杯,敬我什么都不图,想和你在一起的那颗心心相印的义无反顾。
她图过他什么呢?家世?才华?还是那张让许多女孩心动的脸?不,她图的,仅仅是“和他在一起”这个状态本身。图他笑起来眼里的光,图他说话时淡淡的嗓音,图和他并肩走在路上时,那种虚妄的“拥有”的错觉。那是她整个青春里,最纯粹、最不掺杂质的心愿,单纯得近乎愚蠢。
这杯酒,为那颗曾经一尘不染的真心,干杯。
第五杯,敬我明天不再为爱而为之的勇气。(小鱼儿)
这意味着,从明天起,她不会再刻意去他常去的咖啡店“偶遇”;不会再熬夜等他一句可能不会回复的“晚安”;不会再因为他随口一句喜欢,就去努力变成他可能喜欢的模样。白半袖运动裤马尾辫可以说拜拜啦……她需要鼓起勇气,去戒掉一种长达十年的习惯,一种名为“花海雨”的习惯。这杯酒,为她终于决定放自己一马的决绝,干杯!
第六杯,敬我一直在路上的等待和执着。
十年的时光,像一部漫长的默片,主角只有她一个人。所有的欢喜、悸动、失落、绝望,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。心酸是看到他和别人并肩时胸口那钝钝的痛,是付出十分只得到一分回应时那无奈的笑,是无数次燃起希望又被现实冷冷浇熄的循环。这杯酒,为这场独自出演的盛大悲剧,干杯。
第七杯,敬我想要的陪伴和浪漫一种奢侈。
她所求的,不过是像寻常恋人一样,牵手、拥抱、分享日常。可对他而言,她的陪伴是唾手可得的友情,而他对她的陪伴,却成了她求之不得的爱情奢饰品。这界限分明得残忍。这杯酒,为那份永远无法等价的渴望,干杯。
第八杯,敬我自己的心疼。
她曾经以为,只要等得足够久,或许会有机会。后来才明白,爱情从来不是一场排队游戏,先到者未必先得。她给了他占据自己心扉十年的机会,也耗尽了所有等待的力气。现在,她要收回这个机会,把它留给未来那个,会珍视她的人,或者,留给焕然一新的自己。这杯酒,为曾经的痴心等待,也为此刻的幡然醒悟,干杯。
杯中的酒已剩不多,她感到一种微醺的眩晕,但神志却前所未有的清明。
第九杯,敬我们初相识、相知后,你是你,我是我……
她想起了十六岁那年夏天的操场,他穿着白衬衫,抱着篮球笑着朝她跑来。那一刻,阳光正好,少年闯入心间。从那刻起,她的“我”与“你”产生了量子纠缠。她的悲喜开始与他相关。但此刻,她要让这一切回归原点。这杯酒,敬那个让她的青春瞬间亮起来的少年,也敬那个因他而心事重重的自己。从今往后,小小少年,你还是那个光芒万丈的你,而我,沈晚星,也将找回那个完整的、不属于你的我。
她将杯中最后一点酒饮尽,那股灼热从喉咙一路烧到心底,仿佛将十年积郁的块垒都点燃了,烧成一片灰烬。
沈晚星走到窗边,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,轻声地,一字一句地,对自己说:
“我爱你,欢迎你曾经路过我的生活,以后的事以后再说,我喝完这杯酒,可以没有你。”
这句话出口的瞬间,眼眶依旧会发热,但这一次,没有眼泪再流下来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盈。
她拿起手机,屏幕停留在他的联系方式页面。指尖悬停良久,最终,没有删除,没有拉黑,只是轻轻地,取消了那个设置了十年的“特别关注”。
然后,她关掉手机,转身,走入身后那片属于她自己的、没有他的、崭新的寂静里。
夜还很长,但天,总会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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