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逸乘的航海日记
十二月七日 夜
晚星,我又在海上写信给你了。
此刻船停泊在渤海湾,北纬38度,东经120度。这是我航海日记的第七十三页,也是我想你的第二百四十一个夜晚。海面如墨,只有月光碎成千万片银箔,在波浪间轻轻摇晃。
我裹紧了羽绒服,拉链故意没拉——就像你总爱做的那样。你说这样才够潇洒,才不会让厚重的衣物束缚住自由的灵魂。
围巾是深灰色的,厚实的针织,你曾说这种颜色最适合冬天的海。我把它绕了两圈,下巴埋进羊毛纤维里,依稀还能闻到那年冬天你洗发水的香气,混合着海风的咸涩。
风从北方来,带着辽东半岛的寒意,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冷。因为你说过,冬天的海风要用心去尝,不是用皮肤去感受。
十二月八日 黎明前
天还没亮,我就醒了。或者说,我根本没怎么睡。
梦里又回到2014年的那个车站。南方小城的冬日午后,阳光斜斜地穿过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,在你肩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你穿着米白色的羽绒服,拉链只拉到一半,露出里面那件我送你的浅蓝色毛衣。围巾是手工织的,针脚歪歪扭扭——那是我花了三个晚上,拆了又织、织了又拆的成果。
你眼睛红红的,却硬是挤出一个笑容:“犊子,我一定等你回来。”
我笑你傻,哪个姑娘会用“犊子”这种词称呼心上人。你倔强地扬起脸:“我乐意!你就是我的小犊子,永远横冲直撞,永远不知疲倦。”
然后你伸出小拇指:“要答应我,当我的小火车永远不出轨。”
我勾住你的手指,认真地说:“我是你的小美人鱼不劈腿。”
你噗嗤笑出声来,眼泪却终于掉下来。那一刻,阳光正好照在你脸颊的泪珠上,折射出七彩的光。我想,这大概就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钻石。
汽笛响了。你突然抱住我,力气大得惊人。你在我的耳边轻声说:“沈晚星,你的嘴一定开过光!一定!”
我当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。直到后来,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,我才明白——那是一句藏在玩笑里的预言,一个你早已预知却不愿承认的结局。
十二月九日 阴
今天海面雾蒙蒙的,能见度不高。船长决定在锚地多停留一日。
我坐在甲板上,翻看手机里仅存的几张照片。有一张是我们十八岁那年的合照,在校运会结束后。你刚跑完800米,脸颊红扑扑的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,贴在皮肤上。我递给你一瓶水,你仰头喝的时候,我偷偷按下了快门。
你的作文真的写得很好。我记得语文老师总爱在班上念你的文章,说你笔下的世界细腻又温柔。有一次写《我最珍惜的》,你写的是奶奶的老缝纫机。“针脚密密的,像时光走过的痕迹。”老师在讲台上读,我在座位上偷偷看你。你害羞地低下头,耳尖通红。
课后我跑到你桌前:“沈晚星,你作文怎么写得这么好?教教我呗?”
你眨眨眼:“李逸乘,你数学那么好,也教教我呀。”
于是我们成了彼此的“补习老师”。放学后空荡荡的教室里,只有我们两个人。你咬着笔杆解函数题的样子,眉头微皱,嘴唇不自觉地嘟起。我讲了三遍你还是不懂,急得我直接握住你的手,在纸上画坐标轴。
你的手真小啊,在我的掌心显得那么脆弱。我突然就不敢用力了。
你抬起头看我,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。窗外夕阳正好,把你的睫毛染成金色。
那是十六岁的黄昏,是我此生最接近夕阳的时刻。
十二月十日 风浪渐起
夜里的海开始不安分了。浪拍打着船舷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我躺在狭小的舱室里,随着船身轻轻摇晃。
晚星,你说过想看冬天的海,想看风浪中的勇敢。现在的我就在这样的海上,可你却不在我身边。
想起你第一次说分手,也是在一个有风的傍晚。高三上学期,期中考试刚结束。你的成绩单上,数学那一栏刺眼的红色。你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,风吹乱了你的头发。
“李逸乘,我们分开吧。”
我以为你开玩笑,伸手想揉你的头。你却躲开了。
“我是认真的。”你的声音在颤抖,“你总是那么好,那么耀眼。而我……我追不上你了。我们就像两条相交线,在十六岁那年相遇,然后只会越走越远。”
我急了:“你说什么傻话!我可以帮你补习,我们可以的……”
“然后呢?”你打断我,泪水终于夺眶而出,“然后我继续拖累你吗?你明明可以飞得更高更远,却因为我不得不放慢速度。这不公平。”
那天的风真大啊,大到把你后面的话都吹散了。我只记得你最后说:“我们一个南方一个北方吧。毕业那天,我们一起祝福彼此。然后谁都不是谁的谁。”
你转身离开的背影,倔强得像个战士。可我知道,你在哭。你的肩膀在轻轻颤抖,就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树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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