较真。沈晚星盯着这个词。她只是坚持报销单要真实,坚持数据不能造假,坚持不该克扣实习生补贴。这就叫较真?那什么叫做不较真?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和大家一起“穿一条秋裤”,一起当“潮种”?
手机又震动了一下,蓝楹发来:“你好好的!”
好好的。什么叫好好的?沈晚星想,是像岳总那样“好好的”?每天胡吃海喝,身材走样到扣子都快崩开,还自以为风流倜傥?是像林总监那样“好好的”?表面和气生财,背地里算计每一分钱?还是像王经理那样“好好的”?有功自己领,有过推给别人?
“我不是那种文文静静的人。”她回复蓝楹,手指在颤抖,“这辈子我最讨厌被逼无奈,最讨厌背刺,背叛!”
她打下一连串感叹号,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往冰面上凿洞,渴望呼吸一口真实的空气。
岳总的“嘿嘿嘿”与卸磨杀驴的艺术。
岳总的“嘿嘿嘿”是沈晚星最厌恶的声音之一。那笑声里有种黏腻的得意,像沼泽地里冒出的气泡,带着腐殖质的味道。
“为你好!嘿嘿嘿。”
沈晚星几乎能想象他说这话时的表情:眯着眼睛,手指敲着桌面,肚子上的肉随着笑声颤动。她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——当有人提出异议时,当有人要求公平对待时,当有人不肯同流合污时,岳总就会搬出这句“为你好”,配上那标志性的“嘿嘿嘿”。
多高明啊,用关心包裹控制,用笑声化解质疑。沈晚星曾经试图拆解这种权力游戏,她甚至做了笔记,分析岳总的每一句话术,每一个动作背后的心理动机。她以为只要足够聪明,就能在这游戏中游刃有余。
但她错了。错得离谱。
游戏规则早就写好了:要么加入,要么出局。没有第三种选择。而她,沈晚星,那个父亲教出来的、相信“有些东西比饭碗重要”的沈晚星,注定是出局者。
“你离职了你打不赢我?哈哈哈。”岳总的最后一条消息跳出来。
沈晚星盯着这句话,耳朵的灼热感突然蔓延到全身。她站起来,在不足二十平的出租屋里来回走动,像一头困兽。窗外是城市的霓虹,远处写字楼的灯光像一只只冷漠的眼睛,俯瞰着这座城市的喜怒哀乐。
打不赢?也许吧。在公司的权力结构里,她确实打不赢。一个离职的员工,对抗一个有着多年根基的中层领导,胜算几何?
但沈晚星突然笑了。那是她今晚第一个真正的笑容,带着苦涩,也带着某种解脱。
“谁说要按你们的规则打了?”她轻声自语。
那些被欺负的人:不只是沈晚星。
岳总说沈晚星太爱管闲事。“你以为你是正义使者?”他曾半开玩笑地问。
沈晚星当时没回答。但现在她想回答了:不,我不是正义使者,我只是无法假装看不见。
她看见前台小雨被岳总摸手时眼里的惊恐;看见实习生小张被王经理抢了创意后躲在楼梯间哭;看见保洁阿姨因为打碎了一个杯子被陈姐训斥半小时;看见财务部的小赵因为不肯做假账被林总监处处刁难......
她看见了,而且她做了些什么——帮小雨解围,教小张如何保护自己的知识产权,替保洁阿姨赔了杯子的钱,支持小赵坚持原则。每一次,岳总都会“嘿嘿嘿”地笑:“晚星啊,善良是好事,但过犹不及。”
过犹不及。沈晚星想起父亲的背影,那个清瘦的、挺直的背影。父亲离开讲台那年,也有领导找他谈话:“老沈,适当灵活一点,对大家都好。”父亲只是摇头:“有些事,灵活不了。”
有些事,灵活不了。
比如良知。比如底线。比如人不该欺负人这个简单的道理。
“谁敢欺负我家小鱼儿!谁敢!”沈晚星打下这行字时,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。小鱼儿是心地善良的孩子,去年,小鱼儿的组长想克扣她的加班费,沈晚星直接找到工厂领导,拿着劳动法一条条对质。最后组长被调离,小鱼儿的工资一分不少。
那是沈晚星少数几次“打赢”的经历。她记得小鱼儿用手语比划:“姐姐,你不用总是保护我。”沈晚星回答:“我不保护你,谁保护你?”
可是现在,谁保护沈晚星?
红灯亮了:失控的临界点!
“超重了!超速了!红灯亮了!还不减速!”
沈晚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出这句话。也许是酒精的作用,也许是积压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隐喻的出口。她感觉自己就像一辆失控的车,在高速上狂奔,明知前方是悬崖,却停不下来。
红灯是什么?是良知最后的警告吗?还是身体发出的求救信号?她摸了摸滚烫的耳朵,想起老中医的话:“肝主怒,怒伤肝。你这耳朵红,是肝火上炎的表现。”
肝火上炎。多形象。怒火从肝脏升起,烧过五脏六腑,最后从耳朵这个出口喷涌而出。沈晚星想,如果怒火真的有形状,大概就像她此刻的耳朵——红得透明,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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