诏狱的入口像一张通往九幽地府的巨口,开在皇城根最阴暗的角落。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血腥、排泄物的恶臭,以及一种更深沉的、陈年腐肉和绝望混杂的气味,扑面而来,粘稠得几乎能糊住人的口鼻。火把插在石壁上,油脂燃烧的噼啪声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和声响,跳动的火光将扭曲的人影投射在湿漉漉、布满暗褐色污垢的石墙上,如同群魔乱舞。
萧彻披着一件玄色大氅,脸色在火光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,锁骨下的伤口被厚厚包扎,但每一次呼吸依旧牵扯着深层的钝痛。更深切的,是脊背深处那无休止的麻痒和胀痛,如同无数冰冷的虫豸在骨骼缝隙里钻营、啃噬。他一步步走下陡峭的石阶,靴底踩在粘腻的、不知是水还是血的地面上,发出令人不适的“啪嗒”声。赵无伤捧着那只狻猊鎏金香炉,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半步,炉中散发出的、混合着金属焦糊与腐败甜腻的镇龙香青烟,在这污浊的空气中开辟出一小片诡异的“净土”,贪婪地缠绕着萧彻的脊背。
“陛下,当心脚下。”赵无伤的声音在狭窄的甬道里显得格外阴柔。
甬道两侧,是粗如儿臂的铸铁栅栏隔开的牢笼。此刻,这些牢笼塞满了人。男人,女人,老人,甚至…孩童。他们大多衣衫褴褛,神情呆滞麻木,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偶人。当萧彻的身影在火把的光晕中出现时,死寂被瞬间打破!
“暴君!你不得好死!”
“萧彻!我做鬼也不放过你!”
“爹!娘!我怕…”
咒骂、哭嚎、哀求、尖叫,无数种声音混杂在一起,形成巨大的声浪,猛烈地冲击着石壁,在狭窄的空间里反复回荡、碰撞,震得人耳膜生疼。无数双眼睛,燃烧着仇恨、恐惧、绝望,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,刺向甬道中央那个玄色的身影。
萧彻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。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。这些声音,这些目光,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、冰冷的琉璃传入他耳中,映入他眼底。脊背的麻痒在血腥和绝望气息的刺激下,似乎变得更加活跃,鳞片在皮肤下不安地翕动。赵无伤适时地将香炉捧得更近了些,青烟缭绕,带来一丝冰凉的麻痹,强行压下那躁动。
甬道的尽头,是一扇巨大的、布满铜钉和干涸血渍的厚重铁门。门内,才是诏狱真正的核心——刑讯室。
铁门被两个面无表情、肌肉虬结的狱卒缓缓推开。一股更加浓郁、仿佛实质般的热浪裹挟着皮肉焦糊的臭味猛地冲了出来!
这是一个巨大的石洞。中央是一个深陷的石槽,里面燃烧着熊熊炭火,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猩红。几根粗大的铁链从洞顶垂下,末端挂着沉重的铁钩。石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沾满暗红锈迹的刑具:带倒刺的皮鞭、烧红的烙铁、布满尖钉的铁靴、用于拔指甲的钳子、扭曲的刑架…每一件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煞气。
此刻,石槽边巨大的铁砧上,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正在被两个赤膊的刽子手反复捶打。沉重的铁锤每一次落下,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微弱的、不成调的惨嚎。那人的四肢早已扭曲变形,如同被顽童蹂躏过的破布娃娃。
萧彻的目光,冷漠地扫过这人间地狱的景象,最终定格在铁砧旁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。
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,在这血火之地显得格格不入。他约莫三十许,面容清癯,此刻却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着,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。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和后背,官袍紧贴在身上。他正是刚被擢升为刑部侍郎的谢衡。他的手中,死死攥着一卷染血的帛书——正是那份被萧彻用朱砂划了巨大血叉的“联名血谏”,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,此刻如同催命的符咒。
“谢侍郎。”萧彻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铁锤的轰响和受刑者的哀鸣,冰冷地砸在谢衡的耳膜上。
谢衡猛地一颤,如同被鞭子抽中。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萧彻脚边,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,声音带着哭腔:“陛…陛下!臣…臣在!”
“名册,点完了?”萧彻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血帛上。
“回…回陛下…”谢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男丁…男丁名录已核验完毕,正…正按旨意…行刑…” 他说到“行刑”两个字时,喉头滚动,似乎强忍着呕吐的欲望。铁砧上又传来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,让他浑身又是一哆嗦。
萧彻缓缓弯下腰,冰冷的、带着镇龙香气味的手指,捏住了谢衡颤抖的下巴,强迫他抬起头。火光映照下,谢衡布满冷汗和恐惧的脸庞扭曲着,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崩溃边缘的绝望。
“怕了?”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,黄金竖瞳在猩红的火光下闪烁着非人的寒光,“看着自己的座师、同窗、姻亲…一个个变成砧板上的肉泥?”
谢衡的牙齿咯咯作响,说不出一个字,只有眼泪混合着冷汗滚滚而下,滴落在萧彻冰冷的手指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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