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城西北角的掖庭深处,孩童稚嫩的歌声余韵仿佛还在空气中微微颤动,却被一道来自前朝正殿的、冰冷彻骨的旨意彻底击碎。
云昭手中的玉瓷药瓶尚未握暖,一名身着玄甲、面色沉峻的铁浮屠禁卫便已大步闯入这方小小的庭院,无视那些瞬间噤声、面露惧意的孩童,径直对云昭抱拳,声音硬邦邦地不带一丝感情:“云昭姑娘,陛下有旨,宣您即刻前往紫宸殿偏殿。”
庭院内温暖的氛围瞬间冻结。小草下意识地抓紧了云昭的衣袖。云昭心中一凛,某种不祥的预感迅速攫住了她。萧彻此刻应在朝会,宣她去偏殿…绝非寻常。
她定了定神,轻轻拍了拍小草的手背以示安抚,对那禁卫颔首:“有劳将军带路。”
步出掖庭,高墙外的风立刻变得肃杀。通往紫宸殿的宫道漫长而寂静,唯有禁军铠甲摩擦的冰冷声响和两人清晰的脚步声回荡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,比赵无伤身上那混合的药香与甜腥气更令人窒息。
尚未抵达正殿,远远便听见一阵压抑却激昂的争辩声从大开殿门内传出,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。
“…陛下!凌玄叛军虽暂退,然其势未衰!此刻正当用人之际,谢相此举,岂非自断臂膀,寒了天下士人之心?!”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痛心疾首地陈词。
引路的禁卫在殿外廊下停步,示意云昭在此等候。她站在巨大的蟠龙柱阴影里,目光投向殿内。
紫宸殿内,气氛已至冰点。
萧彻高踞于龙椅之上,身姿依旧挺拔,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苍白冷峻。他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,那扶手上镶嵌的暗红色晶石似乎比往日更加幽深。另一只手的手指,则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另一侧扶手,发出沉闷的轻响,每一声都敲在殿下群臣紧绷的心弦上。
殿下,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官员。为首的老臣须发皆白,激动得浑身发抖,正是方才发声的御史大夫王诠。
而站在群臣之前,身着紫袍,神色平静如古井无波的,却是丞相谢衡。他微微垂着眼,仿佛脚下金砖的花纹比眼前的君臣对峙更有趣,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,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“王大人此言差矣。”谢衡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,平稳地响彻大殿,“正因叛军未平,朝廷才更需上下齐心,如臂使指。然,查吏部、都察院档案,此番叛军起事,沿途州府望风而降者众,其中岂无京中官员与之暗通款曲、传递消息之故?非常之时,当行非常之法。清除冗员,罢黜可疑之辈,非为自断臂膀,实为刮骨疗毒,壮士断腕,以求新生!”
他缓缓抬起眼,目光扫过身后跪伏的众臣,最后落回王诠身上:“陛下圣明,当知臣一片苦心。所列名单上十一人,或与叛军将领有旧,或在其辖地失陷时举措失当,更有甚者,其门下子弟竟出现在叛军之中!此等人物,留之于朝堂,岂非养虎为患?”
王诠气得脸色通红,梗着脖子道:“谢相!仅凭风闻影射、关联之罪,便要罢黜朝廷命官,其中更有两位是三部侍郎!此例一开,将来岂非人人自危,以朋党之论便可倾轧异己?朝纲何在,法度何存?!”
“法度?”谢衡轻轻重复了一句,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,“王大人,叛军的刀剑,可曾与你讲法度?此刻,稳定重于一切。宁可错罢,不可错留。此乃战时之策。”
“陛下!”王诠不再看谢衡,转而向龙椅上的萧彻重重叩首,“臣恳请陛下明察!谢相所为,虽冠以肃清之名,实则党同伐异,借机铲除非其派系之官员!长此以往,朝堂之上,只闻谢相之言,焉闻陛下之声?国将不国啊陛下!”
这话已是极其严厉的指控,几乎将“权臣”二字刻在了谢衡脸上。
殿内死一般的寂静。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,偷眼觑看龙椅上天子的反应。
萧彻叩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。
他缓缓抬起眼睑,那双深邃的眼眸中,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芒,快得让人以为是殿内烛火的反射。他的目光先是在激动不已的王诠身上停留一瞬,随即落回到垂手而立的谢衡身上。
云昭在殿外看得分明,萧彻的指尖在微微颤抖,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。是愤怒?是痛楚?还是那日益侵蚀他身体的“晶簇”又在蠢动?她掌心的烙印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热。
“谢衡。”萧彻开口了,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,听不出喜怒。
“臣在。”谢衡躬身。
“名单上之人,”萧彻的声音缓慢而清晰,“证据确凿否?”
谢衡从容应答:“吏部考评、往来文书、地方奏报、乃至其家仆口供,相互印证,皆指向其或失职,或通敌。虽非铁证如山,然疑点重重,已不堪任事。为大局计,当先行罢黜,待战事平息后再行细查甄别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此乃臣与尚书台诸位大人合议之结果,并非臣一人之见。”轻轻一句话,将个人行为转化为集体决策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