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允的“猝死”并未在死寂的皇城掀起太多波澜。非常时期,一位老臣的消亡,无论是忧愤还是其他,都显得无足轻重。那点微不足道的悲恸和疑惑,很快被更庞大的、如同实质的恐惧所吞没。潼谷关破碎的阴影,凌玄那非人力量的传闻,以及陛下日益酷烈的手段,像三重绞索,勒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。
紫宸殿内,毒羹的苦涩杏仁味似乎已散尽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浓重的、混合着龙涎香、血腥气和某种非人甜腥的诡异气息。萧彻屏退了所有人,独自坐在阴影笼罩的龙椅上,手边放着一柄擦拭得锃亮、却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金鞘匕首。
他已经饮过了云昭的血。
这一次的过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粗暴。渴望几乎烧毁了他的理智,他甚至等不及赵无伤递上匕首,便几乎是用抢的夺过,在自己腕上划下深可见骨的一刀,然后死死抓住想要后退的云昭,将她染血的手指近乎啃咬地吮吸干净,才覆上自己的伤口。
那特殊的血液涌入喉咙,带来短暂的、令人战栗的舒缓,压制住躁动的晶簇和蚀骨的痛苦。但随之而来的,并非以往的短暂平静,而是一种更加空洞、更加冰冷的虚无感,以及一种…被放大到极致的、对潜在威胁的偏执洞察。
云昭被他眼中那彻底的非人金色和近乎野兽般的粗暴吓得脸色惨白,被他推开后,几乎是踉跄着逃回了掖庭,连掌心的灼痛都暂时忘却,只剩下冰冷的恐惧。她隐约觉得,龙椅上的那个人,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,被某种更可怕的东西取代。
萧彻靠在椅背上,微微喘息着。血液带来的力量在四肢百骸流动,却暖不透那颗包裹在层层硬鳞下的心。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,能听到殿外极远处士兵紧张的呼吸声,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绝望粒子,甚至能…感知到那隐藏在皇城每个角落的、细微的、针对他统治的恶意与不忠。
杜允的死,并未让他感到丝毫安心,反而像打开了某个潘多拉魔盒。背叛的种子既然存在一颗,就必然有无数颗。周奕是凌玄的内应,那这皇都之内,还有多少?那些表面上恭顺的臣子,那些战战兢兢的百姓,甚至那些流淌着萧氏血脉的…
他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,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。
凌玄…他的好皇弟…
是了。凌玄是叛军之首,是帝国的毒瘤。但凌玄并非凭空出现,他代表着一种延续,一种血脉的延续。只要与凌玄血脉相连者还存在,这种背叛的“可能”就永远不会断绝。那些尚在襁褓中的、懵懂无知的孩童,谁能保证他们长大成人后,不会成为另一个凌玄?不会被人利用,作为挑战他权威的旗帜?
【清除威胁…从根源上…】脑内的低语适时响起,冰冷而缜密,【断绝一切可能…巩固统治…】
这低语与他内心的偏执和暴戾完美契合。
他猛地坐直身体,声音因血液的力量和冰冷的杀意而显得异常清晰:“赵无伤!”
阴影扭动,内侍总官如同从未离开过般悄然出现,手中已然捧着笔墨纸砚,脸上带着一种心领神会的、近乎虔诚的恭敬。
“陛下。”
“拟旨。”萧彻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,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,“叛首凌玄,悖逆天常,荼毒天下,罪不容诛。然其孽根深种,遗祸无穷。朕忧社稷之安,虑万年之基,岂容隐患暗藏?”
他顿了顿,金色的瞳孔收缩,吐出的话足以让地狱结冰:
“着令,天下各州郡县,彻查与逆贼凌玄有血缘关联者,无论亲疏,无论长幼,无论是否知情…一经发现,即刻锁拿,验明正身,就地处决,以绝后患。取其首级献于京师者,赏千金,封万户侯!”
赵无伤运笔如飞,笔下字字如刀,将那血腥恐怖的命令转化为一道道冰冷的诏书文字。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,反而带着一种执行神圣使命般的狂热。
“再有,”萧彻补充道,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残酷的“缜密”,“凡有包庇、隐匿、知情不报者,与之同罪,诛连九族!”
诏书拟毕,墨迹未干,那浓黑的色泽仿佛是用血调和而成。
“用印。即刻发出。通传天下。”萧彻挥挥手,仿佛只是下达了一道寻常的政令。
“遵旨。”赵无伤捧着那卷仿佛重逾千斤的诏书,躬身退下。他的脚步依旧轻悄,却仿佛带着无形的血海波澜。
很快,沉重的皇宫门闸被缓缓拉起一条缝隙,数骑背插赤旗、代表着最高紧急军令的信使,如同黑色的夜枭般冲出皇城,奔向帝国各个方向。他们马蹄踏过冰冷的街道,也将那纸浸透血腥味的诏令,踏入了每一个听闻者的心中。
这道在深夜发出的诏书,如同一声凄厉的夜啼,瞬间撕裂了皇都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。
“陛下…陛下竟要…”
“婴孩…连婴孩都不放过?!”
“株连…这是要赶尽杀绝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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