藤山古道蜿蜒如巨蟒盘踞,两侧峭壁直插云霄,将晨光切割成细碎的金箔。姜临拄着长剑单膝跪地,铁甲内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,发出刺鼻的腥臊味。
他连夜追击而来,与断后的参军交战,连冲五阵,连战连捷。他胯下换了三匹战马,亲卫换了七波,此刻跟在身后的两万多人,个个眼窝深陷,恍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,铠甲上凝结的血痂在风中簌簌剥落。
看着四散的逃兵,姜临心中畅快至极。
这会纠缠的功夫,田叔弭也收拾拢后面的士兵赶了上来。两人合兵一处,大约六七万人,声威大震。
木林关前一战,他损失了大约一万技击兵,现在所有的技击兵都在这里了,有四万余;剩下的是骑兵和各地征召而来的精锐。
他指着姬瑞清逃跑的方向说,“看,天子往藤山方向去了。那里是他们最后的立足点,拔掉之后,卫国就无险可守了。我们可以挥师灭卫,也可以乘胜求和。要是能捉到天子,那我怎么都要把九鼎搬一半到临淄去,供在祖庙里。”
“要真是如此,天遂人愿,就是把九鼎都运回临淄,谅他姬瑞清也无话可说。”田叔弭附议道,“不过我们追了很久,将士们怕是要喘口气。”
“大王快看!”亲卫队长突然指着前方山坳,“那是天子大纛!”
姜临眯眼望去,果然见周字纛旗歪斜插在巨石旁,旗杆上还挂着半片染血的玄鸟纹。
他抚摸着大纛上绣着的周字,又望了望溃不成军的虎贲,说道,“木林关摧毁了他们的斗志,一鼓作气拿下藤山,再好好休息。他们现在溃不成军,当地的守军也会被自家溃兵冲击。不乘势捅他一下,都对不起天子的这份大礼!你觉得呢,大司马?”
田叔弭的性子要谨慎一些,但国君之言也不无道理。战场之上,机会稍纵即逝;正所谓当断不断、反受其乱,何况万一情况有变,拿主意的也是姜临,自己不必担责。要是因为反对,最后落了个贻误战机的罪名,岂不是冤枉?
于是田叔弭笑道,“大王说的是,在下并无异议。”
“那好。”姜临翻身上马,大喊道,“继续追击。姬瑞清就在前头!生擒天子者,赐金千两,封万户侯!你们的名字将刻进祖庙前的石碑中,受万世香火!”
士兵呼喝声四起,大受鼓舞,纷纷跟上。
转过这个拗口,就是藤山大营。
姜临压住狂跳的心脏,放缓了一点速度,徐徐来到拗口前。
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,姬瑞清。
看样子,他在这里等着自己。
姬瑞清身后,大约站着一万名虎贲,不知道是驻防大营的守军,还是刚刚收拢的溃军。
不过姬瑞清的神色很疲惫,脸上的灰尘都还没有擦干净,显然没等多久。
大营之前的空地极其空旷,姜临回头望着身后潮水般涌出的天齐士兵,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安也消失了。
即便此处有埋伏,姬瑞清在钓鱼,那自己也不是鲤鱼,而是鲨鱼,他姬瑞清钓得起来吗?
他拂了拂衣袖,上前问安,“臣天齐国君姜临,参见天子陛下。”
“你追得孤好紧。”姬瑞清微笑道,“歇口气的时间都不给孤留下。”
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,果然有人君气度。姜临叹服,拱手说道,“小臣担心陛下安危,故率军急急赶来勤王,不曾想冲撞了陛下,万望陛下恕罪。”
姬瑞清道,“你倒是很忠心啊。姬威呢?在哪里?”
“死了。”
“死了?”这两个字就像一记重拳打在姬瑞清平静的脸上,他的表情终于出现些许波澜,失声问道,“怎么会?孤已经下了撤军令!”
“为了让你多跑一段时间,也算尽了最后一份心,可惜了。”
说话间,田叔弭后军已至,天齐士卒漫山遍野而来,把住山坳,占据了有利地形,与眼前这万余虎贲对峙。
姜临心中大定,下马,让士兵取来一壶酒,解下腰间玉佩,放在姬瑞清身前一箭之地,拜了三拜,说道,“下臣不幸,属当戎行,无所逃隐。臣辱戎士,敢告不敏,摄官承乏。”
姜临说得文绉绉,就是故意让大部分士兵听不懂。
他意思比较隐晦,大概就是说,臣下不幸,恰巧遇到您的军队,没有地方逃避隐藏——所以我不能不尽职作战。臣下不称职地处在战士地位,冒昧地向您报告,臣下不才,代理这个官职是由于人才缺乏充数而已——自己是不得已参加战斗,不能不履行职责,现在要来俘获你。
他给了姬瑞清最后一点君王的颜面。
此举既是给对方台阶,也是胜利者赐予对方的一点残渣;就像有钱人给乞丐的施舍,既是同情心泛滥,同时内心也能获得极大的快感和满足。
姬瑞清作为大周天子,当然能听懂,也能听出他的弦外音。他淡淡地笑了笑,说道,“姜氏,你太狂了。”
“陛下,请吧。”
这是姜临最后的威胁。他懒得再废话,如果姬瑞清不动,他就要动强了。
“孤累了,不想和你打。”姬瑞清冷冷地说道,“孤给你介绍个人,你和他打吧。”
姜临这才注意到,天子身边站的人似乎没有穿戴虎贲铠甲,而是铁环编织铠甲?,数千铁环扣接成柔性网状甲衣,以朱漆描金?纹样,甲裙边缘镶青铜泡钉。这样的铠甲防御力不如虎贲铠甲,分明是幽魏将军的装扮。
“这位姓李,名柯,幽魏国君提拔的上将军。他新训练了一支两万人的部队,名武卒,还未上过战场。天齐的技击兵声震寰宇,你们不妨好好切磋一下。”
李柯拍了拍手,从大营中缓缓走出一队又一队的士兵,分成十个方阵,有条不紊地横在姜临和姬瑞清之间。
姜临看着这支年轻的队伍,又看了看同样年轻的李柯,冷哼一声,眼里充满了不屑。
这支部队几乎人人着甲,但铠甲简易,只护住了胸口,防御明显不足,和技击兵简直天差地别。也正是因为这份不屑,姜临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,而是让对方从容列阵。
姜临冷笑道,“陛下,这不是大人打小孩子吗?别费事了,请饮罢此杯,小臣护送您启程。”
李柯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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