篝火在夜风中摇摆,寒松佝偻的身形在火光映照下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,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。顾承章握着默渊剑的手心全是冷汗,喉头发紧。
一边是授业恩师,一边是曾指点过自己的长辈,此时却剑拔弩张。
“你、昊仪、张道远三人联手,加伏魔大阵,才困得住我。你不愿为之,是剑客之道,老夫懂。”熊崇的声音平静无波,甚至带着一丝欣赏,“所以,接得住我一招,就算我输。”
话音未落,熊崇的身影骤然模糊,并非疾速前冲,而是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倒影般荡漾开,原地留下一缕淡淡的残影。他仿佛融入了周遭的天地元气,瞬间跨越了与寒松之间那短短的距离。
寒松瞳孔骤缩,毕生的剑道修为在这一刻化作本能。他那柄名唤“孤峰”的古朴长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,剑光乍起!并非直刺,亦非横扫,剑尖瞬息间幻化出九点寒星,如同夜空最坚定的北斗,封锁了身前所有要害与可能的进击路线,每一星都蕴含着洞穿山岩的锋锐剑气。
北斗封岳,他压箱底的守御绝技,攻守一体,归墟境修行者也难撄其锋。
然而,诡异的事情发生了。
熊崇的手,枯瘦却稳定,轻轻探入了那片看似密不透风的寒星之中。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,没有真元激荡的轰鸣。那足以割裂陨铁的剑气,在触及熊崇手掌皮肤的瞬间,竟如一滩温柔的雾气,在微风中悄然消散。
寒松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力量,如同粘稠坚韧的蛛网,瞬间包裹了他握剑的手腕以及整柄孤峰剑。不是蛮横的冲击,而是一种深沉的、源自空间本身的凝固感。他全身的真元、肌肉爆发出的千钧之力,乃至剑本身的灵性震颤,在这股力量前都凝固了、沉寂了。时间的流速在他感知中变得粘稠而怪异。
这是熊崇从飞天蜘蛛身上感悟出来的法门,名太虚绕,类似于道家的阴阳之术。
顾承章只觉得眼前一花,熊崇的身影似乎只在原地微微晃动了一下,又仿佛从未离开过。
下一刻,熊崇已好端端地站在原地,仿佛从未动过。
只是他手中,多了一柄剑。
寒松的孤峰剑。
寒松仍保持着出剑的姿态,右手虚握,剑指前方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,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,浑浊的老眼中,震惊、茫然、难以置信交织翻滚。
他引以为傲的剑道,毕生浸淫的修为,在对方手中,竟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纸鸢。一招,真的只是一招!他甚至没能看清对方是如何做到的。那感觉,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岳,在他全力撞上去的瞬间,山岳融化了,他坠入了无边无际、无从着力的虚空。
熊崇低头,指尖轻轻拂过孤峰剑冰冷厚重的剑脊,动作带着一种对待老友般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。
他没有看寒松,声音低沉而清晰:
“剑是好剑,心也是剑心。可惜,也许剑道尽头,并非锋芒毕露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终于转向脸色灰败的寒松,“你指点过承章的剑术,于他有半师之谊。江湖规矩,有恩当报。今日不伤你,便是替他还了这份情。”
他手腕轻轻一振,孤峰剑发出一声呜咽般的低鸣,化作一道流光,稳稳地插回寒松脚边的泥土里,剑柄兀自微微颤动。
“回去告诉姬瑞清,”熊崇的声音陡然转冷,如同朔风吹过冰原,“骨鸣涧我去了。若他真怕泄露兰台的秘密,当初就不该起那份歪心思。想动我徒儿?”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让他试试看,看他这太学宫,经得起几次归墟上境的自毁道基。”
最后几个字,如同重锤敲在寒松心口。他猛然抬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熊崇。归墟上境的自毁道基?那将是堪比天罚的恐怖力量,足以让大半洛邑王城化为废墟!这不是威胁,这是宣告,一个顶级强者绝不容触碰的底线。
寒松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。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熊崇,又看了看旁边神色复杂的顾承章,最终长叹一声,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东西——挫败、无奈、以及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。
他没再说话,弯腰拔起自己的孤峰剑,动作迟缓得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。他知道自己会输,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,却不知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。
对方不想伤你,你便不会受伤。不知这算是怜惜还是侮辱,自己是该感激还是愤怒。
寒松双目无神,佝偻着背,一步一步,蹒跚地退入浓稠的夜色深处,很快便消失不见。
篝火旁只剩下师徒二人,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那惊心动魄一招的余韵和剑气的微凉。
顾承章看着寒松消失的方向,又看看身旁负手而立、气息渊渟岳峙的师父,心中波澜起伏。师父的强大远超他的想象,而师父为了保护他,不惜以自身为筹码,发出最严厉的警告。
“师父……”他声音有些干涩。
熊崇脸上的冷峻已经褪去,恢复了往日的平和。
他拍了拍顾承章的肩膀,力道沉稳:“看到了?该亮剑时,就不要犹豫。但亮剑,并非只为杀戮。威慑,有时比杀戮更有力。寒松此人尚有剑骨,今日之败,或许对他剑道反是契机。”他抬头望向北方的天际,那里,一片深邃奇诡的紫光正悄然弥漫开来,无声无息地将夜幕撕裂出一道幽幽的裂口,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未知世界的门户。
“骨鸣涧开了,”熊崇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和决绝,“我也该走了,不然走路过去的话,又得好几个月,我走不动了。”
随着他话音落下,紫光骤然盛放,一股苍茫、古老、蕴含着无尽虚空之力的气息弥漫开来。熊崇的身影在紫光中迅速变得朦胧、透明,仿佛要融入那片深邃的紫色之中。
“照顾好灵萱!”袅袅余音,在紫光彻底吞没他身影的刹那,轻轻飘入顾承章耳中。
紫光猛然收缩,如同巨大的瞳孔闭合,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夜空恢复了深沉的墨蓝色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。
篝火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,没吃完的烤鱼还在倔强地散发着最后的余温,以及空气里若有似无的一缕剑气,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顾承章独自站在原地,看着师父消失的方向,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默渊剑,眼神中残留的迷茫渐渐沉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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