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和庆远远缀在这三位苦主身后。
那一家三口并未出城返回蓝田,而是一路询问,最终来到了一处相对冷清的官署前。
那官署门脸不算气派,黑底金字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——店宅务。
(店宅务,北宋初称“楼店务”,太平兴国年间更名“店宅务”。大宋的京城及各州县均设有店宅务,负责政府公屋的建造、维修、租赁及管理。也就是所谓的公租房。)
赵和庆心中了然:“是了,他们这是不打算回去了。要在长安城里租个落脚处,继续告状。”
他暗自点头,这份不屈的意志,正是他需要的。
但同时,一股忧虑也随之而起——他们留在这京兆府危险系数将大大增加。
他隐在对面街角,看着那一家人在店宅务办妥了租赁手续。
看那官吏不耐烦的神色赵和庆便能猜到,他们租下的,定然是店宅务名下最便宜的公屋。
果然,一家人拿着钥匙并未往城内繁华处走,而是沿着城墙根,越走越偏,周围的房屋逐渐低矮破败,行人愈发稀少,最后拐进了一条死巷子。
巷子尽头,是几排连在一起的的房屋,这便是店宅务提供给最底层贫民租赁的“陋屋”。
此时,夜幕已然降临,残月被薄云遮挡,只有零星几点星光。
李老栓一家在其中一座房屋前停下,用钥匙费力地打开了锁。
“吱嘎——”一声响,木门被推开,一股潮气和尘埃味扑面而来。
三人相互搀扶着,默默走了进去。
赵和庆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那陋屋的侧面,借助墙壁的阴影和夜色的掩护,靠近了李老栓一家所在的那间屋子。
他屏息凝神,将先天明玉真气运至双耳,屋内的一切声音顿时变得清晰起来。
首先传来的,是老妇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,“我苦命的秀娥啊……娘的肉啊……你怎么就……就这么走了啊……留下我们可怎么活啊……”
接着是李老栓沉重而疲惫的叹息,带着哽咽:“孩他娘……别哭了……哭坏了身子……秀娥在天之灵,看着也难受啊……”
“爹!娘!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!”
这是那个青年的声音,充满了年轻人的血气和不甘,虽然也带着哭腔,但更多的是愤懑,
“那通判明显是和添香楼串通一气!他们想用五百贯买断姐姐的命!买断我们的公道!我不服!”
“明儿……”
“不服……又能怎样呢?那是京兆府的通判老爷啊……官字两个口,我们平头百姓,拿什么跟他们斗?今天……今天你也看到了,再闹下去,只怕……只怕我们都要被关进大牢啊……”
想起公堂上衙役的凶狠,他依旧心有余悸。
“关进大牢又如何?!”李明激动地反驳,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,
“姐姐死得不明不白!我们做家人的,若不能为她讨回公道,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思?!
爹!娘!姐姐是为了我,为了这个家,才去的添香楼啊!
若不是为了供养我读书,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,何至于去那种地方,受那种委屈?!
如今她含冤而死,若退缩了,我李明还是个人吗?!
我读这些圣贤书还有何用?!”
他说到激动处,捶胸顿足,声音里充满了自责。
“明儿……我的儿……”
老妇人听到儿子的话,哭得更加伤心,“你别这么说……你姐姐她……她是心甘情愿的……她总说,只要你能读出个名堂,她再苦也值得……”
“值得?这就是值得的下场吗?!”
李明几乎是低吼出来,带着哭音,
“暴毙?突发心疾?骗鬼去吧!
爹,娘,你们还记得吗?
上次我去看姐姐,她还好好的,还偷偷塞给我银子,叮嘱我好生读书,说她一切都好……这才过了多久?怎么就突然心疾了?
一定是添香楼里发生了什么!一定是有人逼死了姐姐!或者……或者就是被人害了!”
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,只有老妇人压抑的哭声和李明粗重的喘息声。
过了一会儿,李老栓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,沉声道:
“明儿,你说得对!!
秀娥不能白死!!
我们李家,虽然穷,但不能没了骨气,没了良心!”
他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:
“今天那狗官想把我们吓走,我们偏不走!我们就在这长安城住下!
明天!明天一早,我们再去京兆府!
他不接状子,我们就跪在衙门口!
一天不行就两天,两天不行就三天!
我就不信,这京兆府还没有王法了?!
总要有个说理的地方!”
“对!爹!我们就这么办!”
李明立刻附和,语气坚决,“就算拼了这条性命,也要为姐姐讨个说法!那王京兆总不会也和那添香楼沆瀣一气吧?!”
“唉……”李老栓又是一声长叹,充满了现实的无奈,
“但愿吧!!!只是……这长安居,大不易啊……我们带来的盘缠,交了这四百文一个月的房租,剩下的……怕是撑不了多久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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