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社的日头正毒,像一块烧红的铁板,炙烤着脚下的土地。
军营里的尘土,被晒得发白,风一吹,就卷着沙粒往人眼里钻。
郭嘉斜倚在中军帐外的立柱上,手里把玩着一枚青铜酒樽,目光却死死锁在营地里那个,不停奔走的身影上。
“玄德公,你瞧孙公佑那模样。”
郭嘉伸手指了指,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刘备顺着他的指尖看去,孙乾正被几个身着不同甲胄的汉子围在中间。
那几人个个面带凶相,嗓门粗得像破锣,唾沫星子随着呵斥声飞了孙乾一脸。
孙乾却只是微微躬身,双手抱拳,耐着性子听着,
额角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,顺着脸颊往下淌,把胸前的衣襟浸得透湿。
等那几人骂够了,他才清了清沙哑的嗓子,一字一句地解释着粮草调度的规矩,声音不大,却透着股韧劲。
“奉孝是觉得,公佑这般忙碌,不过是杯水车薪?”
刘备的声音温和,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他身后的双股剑,在日光下泛着冷光,与他温和的神情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郭嘉转过身,将酒樽往身旁的石桌上一放,发出“当”的一声脆响。
“难道不是吗?”他挑眉看着刘备,
“这些人都是各路诸侯的亲信爪牙,平日里在自己地界上作威作福惯了,哪个不是心高气傲?
孙乾既无兵权,又无诸侯的印信,仅凭你一句嘱托,几句安抚的话,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?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营中四处散落的乱象:
西边几个兖州来的士兵,正围着一个徐州兵拳打脚踢,理由不过是对方多看了他们的兵器一眼;
东边的灶台旁,几个荆州兵正抢夺粮官手里的米袋,粮官被推搡在地,手里的账簿散落一地,被风吹得哗哗作响。
“你看,”
郭嘉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无奈,“方才我刚从那边过来,青州军的人又偷偷溜出营去,把附近村落里百姓的耕牛给牵走了。
孙乾带着人去追,到现在还没回来。
就算他能追回这头牛,可下次呢?下下次呢?
他一个人,怎么管得住这成百上千的骄兵悍将?”
刘备望着营中混乱的景象,眉头微微蹙起,眼神却依旧清亮。
“奉孝,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让公佑这么做?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。
郭嘉沉默着,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这些诸侯的人手,若是散落在颍川各处,那才是真的祸事。”
刘备抬手,指向军营外远处的村落,那里炊烟袅袅,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安静,
“他们个个手持刀兵,性情暴戾,
散到乡野之间,百姓们的田产会被践踏,家畜会被抢夺,甚至连性命都难保。
如今把他们聚在这一处,至少能集中看管,就算有乱子,也能及时制止,总好过让他们在外面为非作歹,残害生灵。”
他走到石桌旁,拿起桌上的水壶,倒了两碗水,递了一碗给郭嘉。
“再者,我在颍川立足未稳,这些诸侯虽然各怀心思,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。
我帮他们看管手下,调解纠纷,也算是给他们卖了个好。日后行事,也能少些阻碍。”
郭嘉接过水碗,却没有喝,只是看着碗中晃动的水面。
“可你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。”他抬眼看向刘备,
“军营里的粮草本就紧张,你却下令,把咱们自己士兵的口粮匀出三成,给这些联军人手。
咱们的弟兄们每天操练辛苦,却只能半饥半饱,而那些人,反倒拿着咱们的粮食,依旧我行我素。
这样做,值得吗?”
“值得。”
刘备毫不犹豫地回答,他喝了一口水,语气无比坚定,
“只要他们在我刘备的地界上,只要我看得见,就不能让他们祸害百姓。
这些粮草,能让他们少一些饥饿,也就少一些骚扰百姓的念头。就算只能起到一丝作用,也值得。”
他放下水碗,目光灼灼地看着郭嘉:“奉孝,我刘备出身微末,自小就看着乡亲们被战乱所苦。
当年我在涿县起兵,就是想保护一方百姓,让他们能安稳度日。
如今虽然势力微薄,可这份心思从未变过。
为了达到目的而失去仁义,那我刘备与那些祸乱天下的诸侯,又有何异?
这仁义,是我的立身之本,万万不能丢。”
郭嘉握着水碗的手微微一顿,他定定地看着刘备。
眼前的这个男人,身形不算魁梧,甚至带着几分文弱。
可那双眼睛里,却藏着一种他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的光芒——那是对百姓的悲悯,是对仁义的坚守,纯粹而执着。
他走遍天下,见惯了诸侯们为了权力、土地、财富尔虞我诈,甚至不惜草菅人命。
像刘备这样,明明自身难保,却还要拿出自己的粮草,去接济那些,随时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联军人手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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