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婉凝顺从地张开嘴,小口喝下。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慕景渊脸上,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和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。喝了几口,她忽然极轻地说:“你……累了。”
不是疑问句,是陈述句。
慕景渊喂汤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,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又舀起一勺:“还好。”
方婉凝不再说话,只是安静地喝着汤。喂完汤,慕景渊又仔细地帮她擦了擦嘴角,然后才转向陈书仪,询问今天的具体情况:吃了多少,睡了多久,康复训练做了哪些,有没有异常情绪或身体不适。
陈书仪一一详细回答,末了,压低声音说:“下午又提到黎川和画画了,不过很快被护士打岔过去了,没闹情绪。”
慕景渊点了点头,表示知道了。他在床边坐下,拿起方婉凝今天做的肌力训练记录看了看,又问了几个问题。方婉凝有时能清晰回答,有时会眼神飘忽,答非所问,提到一些美好的想象。慕景渊便顺着她的话,简单回应,或者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回现实。
他的态度始终平和,没有不耐,也没有过度的情感投入,就像在处理一件需要耐心和技巧的日常工作。
直到晚上九点多,方婉凝药效上来,沉沉睡去。慕景渊又守了一会儿,确认她睡熟,才起身,对一直陪着的方峻林和陈书仪说:“伯父,伯母,我明早还有手术,先回去了。晚上辛苦你们。”
“你快回去休息,开车小心。”陈书仪连忙道。
慕景渊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安睡的人,转身离开。走廊里,他的脚步依旧沉稳,但背影在灯光下,拖出一道长长的、孤直而疲惫的影子。
这一天,他在两个战场之间切换,用绝对的冷静和专业武装自己,应对着截然不同的挑战。只有在无人看到的瞬间,比如此刻独自走向停车场的路上,那深藏的疲惫才会从挺直的脊梁里透出一丝缝隙。
他坐进车里,没有立刻发动,只是靠在椅背上,闭着眼,良久,才缓缓吐出一口气。然后,他重新坐直,发动引擎,驶向那个清冷空荡的公寓。明天,又将是一轮新的循环。而他,必须保持这样的节奏,直到……直到某一天,或许,她能真正稳定地醒来,无论是身体,还是意识。
时间在慕景渊近乎机械的精准切换中又过去了几日。安和医院神经外科的慕主任回归工作状态的消息迅速传开,他本人则用连轴转的手术、门诊、查房和病例讨论,无声地宣告着那个冷静高效、不容置疑的“慕医生”已经归位。只是他眼底挥之不去的倦色和明显清减的身形,也默默诉说着这份“归位”背后的代价。
这天下午,慕景渊难得在结束一台不算复杂的手术后有了一段空档。他没有回办公室,而是直接驱车去了市中心一家以私密性和专业性着称的咖啡馆。沈淮之和他约在那里,就方婉凝最新一周的营养监测数据和体能评估结果进行面谈,以便微调下一阶段的方案。
车子在咖啡馆附近的停车场停稳。慕景渊下车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,他微眯了下眼,抬手抬扶了一下眼镜——这个细微的动作透露出些许脱离医院环境后的、极其有限的放松。他步履很快,走向咖啡馆所在的精品商业街区。
就在他即将拐进咖啡馆所在的小径时,前方不远处传来一个清晰悦耳、带着专业播音腔调的女声,正在与人通电话:“……嗯,明白,嘉宾的简介和讨论提纲我已经收到了,关于医疗伦理和临终关怀的切入点,我觉得可以从最近那个引发热议的案例入手……”
慕景渊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。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。
循声望去,只见几步开外,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、身形高挑优雅的女人正背对着他,一边缓步走着,一边对着蓝牙耳机低声交谈。她栗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侧脸线条精致,气质干练出众,正是洛文汐。
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,又或许是刚好结束了通话,洛文汐转过身来。当她看到慕景渊时,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,随即化为一个得体而自然的微笑,抬手摘下了耳机。
“景渊?这么巧。”她率先打招呼,声音比电话里少了几分职业化的圆润,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,“你也来这边?”
“约了人谈点事情。”慕景渊走近两步,点了点头,语气是惯常的平静,“你呢?刚做完节目?”
“不是,来见个合作方,聊下一期专题。”洛文汐很自然地解释,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,眉头几不可查地微蹙,“你看起来……是不是又没休息好?最近医院很忙?”
她的关心很自然,带着旧友兼合作伙伴的熟稔,分寸把握得极好,既不过分侵入隐私,又表达了恰当的关切。
“还好。”慕景渊的回答简洁依旧,没有深入这个话题的意思,只是问,“云岭那边的预算调整,基金会最后确认了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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