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銮殿内,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那名浑身裹满泥浆与血污,从地狱般的江南挣扎爬回来的信使,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吼出那句末日般的急报后,便如一截朽木般轰然倒地,彻底昏死了过去。他瘫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,身下迅速洇开一滩混杂着雨水和血水的污渍,显得格外刺眼。
但他那绝望的、被恐惧撕裂的声音,却化作了无数看不见的怨魂,缠绕在殿中每一根雕龙画凤的梁柱上,尖啸着钻进每一个身着锦绣官袍、养尊处优的朝臣耳中。
滁河决堤!洪水滔天!江南……完了!
龙椅之上,大乾王朝的九五至尊,那个在过往岁月里,仅仅一个眼神便能定人生死、让山河变色的皇帝,此刻正用一种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、狼狈至极的姿态,失足从三层御阶上滚落下来。
头顶的龙冠歪斜,十二串冕旒胡乱地抽打在他煞白的脸上,身上那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明黄色龙袍,沾满了灰尘,像一件廉价的戏服。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,扑到那份被水浸透、字迹模糊的奏报前,双手剧烈地颤抖着,好几次都未能成功将其捡起。
当他终于将那张薄薄的纸抓在手中时,那感觉仿佛不是一张纸,而是一块从炼狱中取出的、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。
“不可能……这绝对不可能!”
皇帝发出的,是一种不似人声的、被极致的恐惧和愤怒撕裂后的尖叫。
他那张因长期纵情声色而略显浮肿的脸,此刻因为血液的疯狂上涌而涨成了恐怖的猪肝色,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凸出,状若疯魔。他一把揪住离他最近的内阁首辅,当朝太师李光弼的衣领,混杂着惊惧与口水的唾沫星子疯狂地喷在对方的脸上。
“假的!你们告诉朕,这一切都是假的!”他疯狂地摇晃着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臣,仿佛想从他身上摇出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,“朕的江南!朕的鱼米之乡!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!”
那位权倾朝野、一向以沉稳着称的老太师,被他摇得几乎要散了架,老脸憋得通红,浑浊的双眼中充满了惊骇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至高无上的皇权威严,在这一刻,被天灾的铁拳砸得粉碎,荡然无存。
御座之下,文武百官,有一个算一个,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,噤若寒蝉。
他们中的许多人,就在前几日,还在为了这个“江南钦差”的美差,机关算尽,巧舌如簧。有人视其为仕途晋升的绝佳跳板,有人视其为中饱私囊的饕餮盛宴,更有人视其为打压政敌、安插亲信的无上利器。
可现在,那份奏报上每一个模糊不清的字眼,都像是一记记响亮到极点的耳光,隔空狠狠地抽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。火辣辣的疼。
他们争抢的,哪里是什么香饽饽?分明是一口早已打开、足以埋葬整个大乾王朝国运的无底深渊!
短暂的死寂过后,皇帝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,猛地松开了手,任由那位虚弱的老臣瘫倒在地。他踉跄着,挣扎着,一步一晃地爬回到那冰冷孤寂的龙椅上,用一种近乎怨毒的眼神,缓缓扫视着下方鸦雀无声的臣子们。
他那颗一度被恐惧和愤怒填满的大脑,终于在一片空白之后,重新开始运转。
“查!给朕严查!”
皇帝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,却又在下一刻陡然拔高,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。
“户部!工部!你们这群酒囊饭袋!每年数百万两白银的河工款项,都喂了狗吗?!给朕查!从上到下,一查到底!但凡与滁河河工有任何牵连者,无论官阶,无论亲疏,一律给朕……满门抄斩!”
他的声音在空旷雄伟的大殿中来回冲撞,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。
然而,这番雷霆万钧的震怒,却没有换来任何实质性的回应。满朝文武,依旧深深地低着头,如同一个个在鹰隼利爪下被吓破了胆的鹌鹑,连呼吸都刻意压抑到了极限。
谁都听得出来,这只是一个君王在穷途末路、束手无策时,最无能、最无用的狂怒。
查?现在整个江南下游都已是一片汪洋泽国,洪水所到之处,村庄城镇尽数淹没,连人都进不去,还谈何查案?
抄斩?就算把工部和户部的官员从上到下全杀了,又能换回哪怕一粒粮食,堵住哪怕一处小小的决口吗?
见无人应声,皇帝的怒火烧得更旺,他猛地一拳砸在龙椅的扶手上,坚硬的紫檀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,皇帝怒吼道:“赈灾!立刻给朕调集钱粮!派人去赈灾!谁!谁愿意为朕分忧,替朕去江南,安抚朕那数百万受苦的子民?!”
这句话,终于像一块巨石,在死水一潭的朝堂上,激起了一丝涟漪。
一直沉默不语的大皇子,往前一步,躬身奏道:“父皇息怒!儿臣以为,江南局势危急,灾民流离失所,此刻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,恢复秩序。儿臣虽不才,却也曾在民间游历多年,深知百姓疾苦。儿臣愿为父皇分忧,亲赴江南,主持赈灾事宜!儿臣在此立誓,定与灾民同吃同住,保证不让任何一个灾民,饿死冻死!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